憨儿平安（三）
连同楚夏一起，一大一小被失控的传送符传到了别处。
楚夏的衣物安好地摆在房间内，说明她确实来过，一年多后，她选择放下偏见再见司步凡，却被迫去了别处。
传送符传送有风险，距离越远，风险越大。但从街市到小院落内，距离并不远，不应该出现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又出了意外。
司家纹是，传送符也是如此。只有六成巫力的她，再也没有十八九岁时恣意任性的能力了。
怕鬼是天性的话，巫力损失却不是。司步凡一脸坚定，端着药敲开程卿云房间之门，在他开门前，暗下决心：
她一定要再找到司屏楚夏，一定要恢复巫术巅峰。
“该喝药了。”程卿云自打以司家血为毒解后，每次阴气浓升皆不可避免要解毒。峡谷中那次是例外，步凡不能每次都亲他吧。
更何况，昨日二人基本将话挑明了。这种情况下，步凡再接近他，就很不道德了。
他奇怪，幼稚。她不喜欢。她不喜欢幼稚的人。不喜欢，就不要靠近。
司步凡快速从他脸上扫过，随即低头走入室内。程卿云脸上黑蝎子状纹淡了不少，在昏黄灯光映衬下，整个人显示出鬼魅的感觉。
临近睡时，他并未束发。三千黑发丝随意散下，整个人安静立于门边，不笑时，剑眉星目衬得他周正沉稳。
听到步凡前来目的，他深邃的眼神望着那汤药，也不知在想什么。司步凡未等太久，他迈开长腿三两步便到桌子边，一饮而下。
低头那瞬，耳边一些发丝滑至碗边，染上几滴黑色药汁。喝得急了些，修长精致脖颈处的喉结滚动——
他会逐渐长大。
司步凡睫毛轻颤，目光上移，正巧他喝完药，二人猝不及防对视。
彼此对视，相顾无言。
司屏的丢失，对他也有很大的影响。论相处时间，司屏和程卿云相处时间甚至比她更长些。这么可爱的娃娃，行踪不定，他也很担心吧。
这么爱笑的少年，一天都没怎么笑过。不笑时，时隐时现的梨涡带有几分悲伤感。
“这些天，辛苦你了。”司步凡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小香囊，缓缓放至桌上，“屏儿丢失责任在我，明天我会去找他。
你……回司府即可，不用跟着我了。”
程卿云没有说话，他自始至终都未看过那香囊一眼。步凡开口后，便用那双桃花眼望着她，她委婉说完请求后，程卿云又轻微歪头，在司步凡疑惑的目光里，摇头。
少年嘴唇紧闭，眼眸更加闪亮。司步凡被这灼烧了，不再看他，只低头望着桌上那香囊：“让你走确实不道德，我道——”
“不需要。”
她望香囊，他望她:“司屏丢失，与我也有关系，我负责照顾他，肩负的责任甚至更大。找他，我也要在。”
“行。”步凡沉默，思考后回复，“过去之事……一笔勾销，不必再谈，不论是非，不争对错。”
司步凡擡头，正对上他阴沉不定的脸色，他负手而立，身体微微前倾，勾唇一笑：
“哦？那些你情我愿的事情，司巫师这么慎重对待……是当真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笑。完全不似当初她所识的只会温暖微笑的少年。幽若烛光打在他身上，一身的落寞。步凡却只觉讽刺。
是当真了？
当真了？
这种事情，虚无缥缈，他不过十八岁的人，懂什么。她怎么可能当真。
司步凡冷笑一声，漠然转身，深绿马面裙随之起伏而舞，配上她清绝背影，如同绿牡丹一般，明媚，热烈。
“明天清晨，找司屏。”
这句话她说得决绝有力，却也说明最后打算。
那绿色热烈的背影愈来愈远，如生命般灿烂的绿色逐渐变黯，等到视线内再无绿色时，白衣少年一声冷笑，右手一转，桌面上显出一本暗黄古书：
“何事？”
“天神也同意小总管大人的看法。他说大人果真是做青山师的好苗子，远在凡间，都能察觉到青山异样。”这书边自动翻页，边激动回应着，
“这是极其丰富的经历，能完成的话，今年结束，大人便可回到鬼间了。”
许是许久未召唤它，这书一直激动地自言自语，声音微哑。音色奇特，不妨碍它行云流水记下程卿云凡间经历。
“记多少页了？”
“我看看。...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八八六十四，六十五，六十五，六十六……七十!
还有……”
“十一页。”
“对！再算上今晚记的一页，便还剩十页！”
“不慌。先找司屏，青山异样问题，持续那么久了，再往后拖几日也无妨。”
“是是是，大人自有安排。等到最后十页记完，大人九九八十一页凡间录即可完成！届时鬼间全体欢迎大人您的回归。””
这小书越说越感动，最后微微抽泣起来。四年！历时四年，终于要完成了。
它正欲继续庆贺，程卿云隔空翻书，直接收了这书入袖口。
随之而落的，是小屋内倔强昏黄的烛光。
深夜漫长寒冷寂寥，喉间药味苦涩难忍，银发丝掺在黑发之间，暗示着他此刻半人半鬼的形态，半清醒半模糊的意识。
程卿云，天神曾歌之徒，鬼间的第一位青山师。奉命来人间体验疾苦，经历修行，以便成为更优秀的青山师。
凡间录是他在人间的经历，原来八十一页，四年就可以完成。
待到一切皆静之时，他无力靠在墙上，手肘遮住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