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沫棠爽朗一笑,“无妨,回去也就是被叔伯几个编排几句,从小到大,听得够多了,不在这一句两句。倒是殿下返长安后料想是口诛笔伐接踵而至,还请保重自己。”
陆羡负手而立,视线落到极远处的山脊,譬如峨眉,淡淡开口,“孤与你境遇相同,熬过去就好了,只是这南北分裂之隙,必然不会长久,终究有一日要定乾坤,姑娘还可放眼相量。”
“在下明白。”李沫棠回礼。她全然能感知到,眼前这个男子比信饶一战时更加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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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绾,你过来。”李沫棠在营帐前朗声唤卫绾近前。
极孤高的样子,惹得卫绾疑心是不是又要替这大小姐办事。
谁知她从随身的囊袋里拿出一枚极通透的物件。
“今日是你生辰,我也是方才听殿下说才知道,随军没有携带什么贵重东西,但恰有一枚西域鄯善国进贡的玉印,书的是“长乐无极”。你若不嫌是旧物,就赠予你作贺礼,图个彩头罢。”
卫绾觉得今天一定是撞鬼了,李沫棠从前何时正眼瞧过他。
“对了,你持此印,可过关陇兼及西域,畅通无阻。各关隘皆知你是我李沫棠的人。”她说及此事时,语带骄矜,不可一世。仿佛整个西北都是她李氏打下的江山。
卫绾极谄媚地称谢,他得把这两位主子哄开心了。按照今天这势头,他不介意再多过几次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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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洛官道上,官驿附近有北霁南境最热闹的街市。
亟至午后,陆羡和卫绾、李沫棠均着常服,如从前长安城里悠游般四处闲逛。
此间各色铺子琳琅,陆羡见卫绾在一间躞蹀铺子里流连,便跟上去。
“挑一个吧,今日你生辰,虽然说我的月例本是拿来奉送军中逃役的,现在战事休憩,就拨出一些给你作生辰礼吧。这街市两极,你尽可挑拣。不必为我省钱。”
卫绾放下手里的躞蹀扣,便两手奋力拍在陆羡身上,“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往年我记着可不这样,说起给你自己做生辰都悻悻然的,何时对这些节庆这么有兴致了?”。
“那别买了。”陆羡冷不防将那躞蹀扣推回原位。
“那可不行,我偏要一间间的逛!”卫绾转头便吆喝掌柜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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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至巷尾,皆是酒肆食坊。
一窃贼正在显着孕肚的女子衣袋内搜寻,周围是露天铺席几处,皆是落座的客人。可被卫绾眼尖瞧见,他没有犹豫便追身上去。
“站住——”,卫绾高声喝令,那人疾速跑开。
陆羡和李沫棠也只好一路追上去看个究竟,“卫绾性子直,又是个沉稳不住的,别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卫绾身手敏捷,亟至快追上时,一个越身便轻至那贼人身前。虽用的是巧劲,可为了阻在前面,掀翻了近处食坊的几处席面。
“小爷我真没什么耐心,东西拿出来。”卫绾趾高气扬便把那贼人缚于桌下。
“你凭什么说是我偷的?我凭什么就要向你证明?你这是误人声名——”
“废话太多了”,卫绾擒住其衽口,向上一提,那贼人便只剩中衣,衣袋里鼓囊一处,正是那女子的钱袋。
“给小爷滚得越远越好。”卫绾松开他衣服前,对着那贼人膝盖要害处踹了一脚。
正发落时,那被窃女子和陆羡、李沫棠一行赶到。
“姑娘你收好,以后可当心着些。”卫绾持着钱袋上前,一面揩拭额上汗珠几点。
李沫棠侧身接过,弯身递给那急得正呕的孕妇,一面轻抚她后背,“没事了,刚才吓着了吧。”她又擡眼看向卫绾,深深望了他一眼。
卫绾一时有些茫然,心中不免推敲,“她这是,在表扬我?”
一时场面皆大欢喜,卫绾颇有些行侠仗义的快意,向着周围探看称扬的过路人一阵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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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小公子身手出尘,在下佩服。既是萍水相逢,若身无要事或可同席,在下愿意做东。”
卫绾回身找那声音来处,才发现自己扰得食铺满地狼藉,老板正惊愕地杵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堪堪对首坐着一对男女,气质与过路人殊为不同。卫绾觉得面熟,但却又记不清在何处相逢过。
他虽在民间长大,但这些年礼数却也磨砺的极为周到。
“实在抱歉,事出从急,是我莽撞了,这桌上的馄饨你们吃不了了,再来碗新的吧,这顿饭和老板今日的营收,我们包下了······”卫绾语声渐弱,回首便四处探寻陆羡的踪影。
找着了,立时便化作人形犬类,嬉笑委身作态。
“咳咳——主子,今日是我生辰,依我看这钱还是你来付为好。”
陆羡越过他,远远瞧着缪玄昭面前那碗馄饨已打翻在桌,汤汁溅了衣衫几处,实在不太体面。旁首那位也的确难以避忌,那清高样貌,端的似长安城东观里的野孔雀。陆羡实在不懂,他既是人言里的富可敌国,也不必拿碗馄饨充人情,惺惺作态给谁看。
她也正瞧着他们这边,神情似作壁上观。
玄黑色袍服的男子款步上前,行至摊主处,敛袖置下了银锭三盏。
缪玄昭瞧了瞧自己的襦衫,却看此间情境,皆是五光十色,混乱一处。独陆羡与郅毋疾一黑一白,仍作谪仙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