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才是活着,其它都是狗屁
严尚立综合从乐桥那边了解到的信息,他百分百确定,并且由此得出一个结论,祂们身处一个虚拟世界,唯一需要去核认的是,这个虚拟世界是意识漫游,还是祂们被扔进一个物理实体世界,假如是实体世界,只要辨认哪些人是假人,哪些人是真人,便可初见端倪。
吴星汉的画像画到一半,停下来,他试着挺直身子,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只知道,我在哪里,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手触摸到的,内心感受到的,都是真实的。”
“你不想知道真相?”
吴星汉摇了摇头,“知道真相又如何?时间只是让我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老,事情永远不会由我的愿望决定,现在,只是因为事情落到了你的头上,你才会焦虑,你侥幸过,以为那些事情你可以避免,我没你那么幸运,对我来讲,真相不真相的,不重要,眼前的,都是真的。”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丧气?”严尚立反驳道,“你以前一向干劲很足。”
吴星汉擡头看了眼严尚立,“你知道关宏的那套社会人打分系统,每个圈子对真相的认识不一样,因此,每个人产生的幻觉也不一样。”
“她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严尚立辩解似的说。
“是啊,那你觉得,我能和你相提并论?真相很可怕,幻觉至少让我觉得,我现在喝的这口茶还是甜的。”吴星汉站起来,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严尚立纠缠,他走到画板前,继续画画。
严尚立闷闷不乐,显然,他追求的真相并不在茶水之间,不过茶水确实让他认识到部分真实,他由茶水知道域的排水和供水系统是如何循环的,这套循环系统也让他恶心了好一段时间,回头想想,这实在是毫不符合逻辑,外面是波澜壮阔的河面,这一口茶,却完全由内循环产生,自给自足。想想都恶心,只能不想。
严尚立逼迫自己想点其它事,然而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他拼命挣扎也全然无用,那些蛛丝马迹,牢牢地占据他的头脑,使他沉浸在扑朔迷离的真相幻影中,他既无法彻悟,又无力全身心探索。
就在他思索是否要去找秋晨晖之际,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阿奇身上,严尚立注视着她,她神情严肃,好像在那站了有一会,阿奇见严尚立注意到她,眉头微皱,似乎听到了他和吴星汉的对话,不过,那种神情很快从脸上消失,她问道,“假如你知道所有真相,你怎么改变这个世界?”
“我讨厌这个世界。”严尚立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那你有新建一个世界的勇气吗?”阿奇凝视着严尚立,问道。
“要真能那样最好。”严尚立喃喃地说道。
“你说的灵魂漫游、虚拟世界我不懂,对我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有阿妈,有大姐、三姐、五姐,你们也是真实的人,所有的感受都是真实的,欢笑,哀伤,痛苦,如果你说灵魂,这里的每一堵墙都藏着一个灵魂。”阿奇面庞舒展,似笑非笑。
严尚立顺着她的目光探寻,她的目光好像深入墙内,定在某个地方,严尚立犹豫了一会,忍不住说道,“三姐?”
“明天。”
明天是三姐的三十岁生日,牛头马面将来刀坊,一路护卫三姐去真理院。
五姐伏在三姐的后背上,哽咽着,满脸泪水,三姐安慰她,“活着的时候,日子还是要过得开开心心。”
五姐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阿奇坐在地上,抚摸着一把擦得岑亮的刀,她想冲进去把执事砍了,她知道砍了执事也无济于事,何况,现在对那些人,警备加强了,阿奇无法挨近执事。
阿奇站起来,走到中庭,看着中庭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刀,更觉无力,她一再地努力,再努力,这些事终究无法避开,只要在域里,秩序、规则,紧紧地扣住她的脖子,此刻,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像彻底跌入一片黑暗的虚无,她拼尽全力地抗争,依然不过是让生命在三十岁这天戛然而止。
她睁着眼,看不见光,一切都太遥远,太模糊,她眼前站着一个人,她试图在一片影子中分辨这个人的形状,那个人走近她,对她说,“你们想离开这里吗?想的话,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阿奇以为这是一个梦,她摊开双手,掌心的一张纸条证明这梦是真实的。
严尚立不愿意去,如何确定未知世界比这里好?凭一个人的一句话,甚至那人什么都没说,如何相信,外面如果那么好,就不会涌进源源不断的猎手。
吴星汉决定跟着阿奇一起走,严尚立问为什么,吴星汉说,跟着感觉走,严尚立问,你爱上阿奇了?吴星汉说,感觉,不只关乎爱,还关乎生活。
严尚立不理解了,既然他认定这是一个虚拟世界,他相信按照通常的逻辑,外面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猎手的事实也充分验证了这一点,他很诚恳地对吴星汉说,乐桥父亲肯定要当执事的,血祭的身份肯定很快就能解除。
吴星汉摇摇头,他主意已定,严尚立不强加阻拦,每个分岔路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假如当初不选择去九十九区,他现在会在这里吗?
没有假如,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讲,时间走了就是走了。
隔天,牛头马面和执刑者来刀坊迎接三姐,刀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起居室的桌子,棋盘被掀翻,棋子扔在地上,阿妈终于解了她的那局死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如果制定的规则是让一部分人牺牲生命以换取棋局的胜利,那对牺牲的那部分人来说,那棋注定无解,只有死路一条。
除此之外,刀坊所有的东西都井然有序地放置在原位,中庭响着清脆的刀碰撞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