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爬上断臂崖,俯身探头朝下望了一眼,星光朦胧中崖壁垂直跌落,底下黑漆漆一片,她回想起刚才的一切,好像梦幻一场,看着手里的那根带子,她清醒过来,一切都是真实的经历。
重明闻到一股草木烧焦的味道。断臂崖往下走有一片山林,山林也是大熊活动的区域。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被火烧过的林子,麦冬的肩膀被弩箭射中,黑荆的大腿也中了一箭,泽兰见到一个人影从山头下来,轻声说,“小心。”
江蓠眼明心亮,禁不住喊出声来,“是头儿。”
重明蹲下来,仔细地查看麦冬和黑荆的伤口,杨木箭杆,箭尾裹着桦树皮,箭头带倒刺,箭簇闪着亮色的光泽,伤口泛黑,散发一丝异味。射箭之人必定极其恶毒,箭头抹上了至毒的药物,打算一箭置人于死地。
苍耳说祂们肯定被山民伏击了,鬼鬼祟祟,不露脸面。羽月蹲在地上,默不作声,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飞鹤一手环住羽月的肩头,不停地重复,“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麦冬中箭的瞬间还没想到死的问题,那时飞过来的箭太多了,死是之后考虑的事情。等空中再没箭矢飞过来,麦冬的肩头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伸手打算把箭拔了,嗅到一丝刺鼻的味道,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她垂下打算拔箭的手,想起那些蝇子漫天飞舞,睁着眼睛等死的猎手,说道,“你们挖个坑把我埋了吧。”
麦冬闭上眼睛,尽量回忆自己活过的那些日子,记忆可以浓缩成一天,严寒与酷热交替,饥饿与恐惧如影随形,每天都是死亡的轮回,此刻死亡正式降临。麦冬从没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可以像域内的那些人一样活到老,老到脸上自然地堆起皱纹,头发自然地由黑变白。
一行泪水从麦冬紧闭的双眼渗出来,就这样在黑暗中等着祂们把我埋到土里去吧。
突然一阵钻心的痛让麦冬不自觉地睁开眼睛,重明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小刀,箭口的腐肉被她用刀挖掉,撒上一些黑色的粉末,她用一根丝带包扎好伤口,朝旁边正在挖坑的江蓠、泽兰、飞鹤和苍耳说道,“等断气了再挖也不迟。”
黑荆咬着牙,重明拔掉黑荆腿上的箭,黑荆坐在地上,看着江蓠祂们徒手给麦冬挖坑,她看见麦冬脸上留下来的泪水,她坐在那里,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觉得今世这样也很好。
黑荆长在象鼻窝,那是浪客的聚集地。浪客的技能很多,黑荆从浪客那里学会了编织。浪客居无定所,随遇而安,象鼻窝容纳了来来往往地浪客。有一天,天开始下雨,天一下雨就停不下来,雨水漫过象鼻窝,黑荆抱着一块浮木,漂流到一片杨树林,从此,黑荆就在那片林子住下,直到有一天,林子雾气蒸腾,模模糊糊中黑荆看见一个人影,重明拿着一根长矛走进杨树林,对她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打猎?”
她们一起追过草丛中的兔子,掏过藏在树上的鸟窝,捉过一头刚从洞xue出来觅食的野猪。黑荆感到很满足,从来,人都是孤零零的,现在,不仅有重明,还有这么多人陪着她,既然现实已经这样了,就开心的接受吧。死亡并不是特别的事情,人一出生就是为死亡做准备,有人为她流泪,有人把她埋在土里,已经非常好了。
如果没有发生过,人怎么去幻想更美好的东西,如果不是事实总是那么艰难,人怎么会丧失想象的空间。
当重明对黑荆说,“好了,等伤口愈合吧。”黑荆楞在那里,羽月满脸泪水,笑逐颜开,“真的不会死?”
“不会。”重明给了一个十分肯定的回答。重明相信母亲给她带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意义。每当母亲絮絮叨叨说这个有什么用,那个是干什么的,重明就明白,母亲说这些只是在担心她。
“可苍耳说这箭上沾了毒,是域内的一种剧毒。”疑惑仍在羽月挂满泪水的脸上残留着。
“有毒就有解药。”重明和羽月解释这种箭伤的处理方法,这种毒药的狠辣,同时,她也借机向其祂人说明祂们已经成为一些猎手的猎物,祂们的行踪一清二楚地暴露在那些猎手面前。
死亡时刻悬在猎手的头上,猎手对此习以为常,但是猎手们却连续越过生死线,还活着成了一个奇迹。猎手各有各的心事,一时谁也没有讲话。重明的思考往往从现实出发,她意识到,她越是想看清事情背后的真相,就越发感到背脊发凉,她需要冷静,以此来适应真相背后的残忍。
明显有人想让祂们扑个空,一把火,山林的大熊无从追踪,取道断臂崖形同一场无用功,遇到伏击,麦冬和黑荆遭受毒伤,如果听那位老人讲完故事,晚来一步,麦冬和黑荆此刻将埋在土堆里。
对于这样的处境,重明完全可以抛之脑后,两手一摊,沿断臂崖回到湿地浮岛,投入母亲的怀抱,湿地的风将冲掉她心头的混乱,她不用再去想那些事情,这一切将与她再无瓜葛。然而重明能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力量控制着她,拽着她,不让她抛掉这一切,重明心烦意乱,她得这么做。
每一种动物都有它们的栖息地,它们盘踞一块地盘,为了食物和水,悄悄出没、迁徙,山川、丛林、旷野、荒漠都是它们的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