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关宏在寂静的长夜睁开眼睛,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
关宏就这样跌落在那个高台。就这样从那个看似虚幻又并非虚幻的梦境中醒来,进入这个混沌蛮魅如生存游戏一样的地方,进入这个由先祖先贤和礼仪规矩所统治的境域。
太阳下沉。远方的丛山横卧在一片艳红的火海之中,地面被河流分成两半,河的这边,是一列列又方又直的灰色阴影,一排排静置在河边,星河闪烁,地域宽广,地上一群群蚂蚁在爬,井然有序,由远而近。
关宏掠过炫目的阳光眺望河的这岸。她差一点就要掉下去了。她屁股着地,双脚搭在这块石板的边缘,这块黑色石板飘浮在空中,她双手撑面、屈膝拱背,往后蹬了几步,感觉撞上什么东西,她转头擡眼,看见一个人站在她身后。
那个人没有看关宏,她正居高临下地俯瞰这一切,好像关宏不存在。那一刻,说起来也奇怪,关宏心中充满一种趣味无穷的新奇感,既不惊慌错乱,也没疑虑不安,而是全神贯注地朝那堆移动的蚂蚁望去。直到那堆蚂蚁的呐喊汇成一股排山倒海、扑面而来的巨流。
“这是哪里?”
那声音沸沸扬扬,脱离巨浪,腾空翻涌。那声音越来越响亮。关宏惊醒。
袋鼠能源咨询最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来自工业安全委员会,电话挂断的瞬间,这一消息马上传遍整个办公室。
工业安全委员会的召唤,通常来讲,无外乎两件事。
一是被提名,获得工业安全委员会的青睐,即将收入一大笔产业发展基金,这是很多企业梦寐以求的;二是被点名,获得工业安全委员会的关注,安全核查小组即将入驻,这是很多企业的噩梦。
袋鼠能源咨询在九十九区。后智能化时代,为了避免人与机器的矛盾、冲突、战争,针对人工智能的伦理、责任和透明度,南方诸国和北方联盟在以人为中心的前提下,共同修订了《人工智能法案》。
九十九区不受该法案约束。九十九区的所有研究成果、技术应用无需对外披露,九十九区在工程艺术方面拥有绝对的自主权,九十九区被号称后智能化时代,程序世界唯一存在的碎片、绚丽的万花筒。
这么一通电话,使祂们意识到,工业安全委员会还牵挂着这里,于是,这通电话,惹动了所有人。
事情未明朗之前,办公室呈现这样一幅场景:平时从早到晚穿着电子铠甲沉浸在梦幻世界的人,不分I人E人,都卸下祂们的装备,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聊到起劲处,有人声调不禁提高,听见的人,目光不禁锁定那一点,发出会神的一笑。
说什么的都有,最大胆荒唐的假设莫过于袋鼠能源咨询将面临解散。九十九区没有这样的先例,如何开始这个结果推测、论证的,流言碎语中不得而知。总之,基于这件事,大家进行了充分的思想交流与探讨。
“在这个问题上,我持另一种观点,毋庸置疑,你的这一想法我十分敬重。”袋鼠研究院的首席科学家夏无及措辞讲究,“但是我无法同意,假以时日,自然见分晓。”
另一位首席科学家龚长明蹙着眉头,“瞎扯淡,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忽悠这个,忽悠那个,还想忽悠我?!”
他俩的交情建立在相同的课题之上。因此,平时,他们可以一句话不讲,一旦讲起来,就是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唇枪舌战、互不相让。直到有人端杯咖啡路过,笑道,“又吵起来了,先喝杯咖啡解解渴。”
他俩各自代表一条技术路径。他们试图到达同一个终点。岔口分开之后,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会到达目的地,路上充满险滩、暗礁、风暴,随时都有死在路上的风险,但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观点、立场大声争执、制造喧嚣。科学家的严谨在于那可能存在的万分之一。
“我已经听腻了。星期一这个,星期二那个,不看日历,都知道今天星期几。”严尚立绕过围着演示天幕的人堆,越过一行空空的工位,停在关宏办公桌前。他往桌子上扔了把内六角钥匙。
关宏取下眼镜,低头瞥了眼那把钥匙,也不擡头,清了清嗓子,说道,“没办法,那些东西早分门别类送进档案库了,他们除了吵吵,还能干什么。哼,常珊珊的嘴跟上了锁一样,她吐出的钥匙,也撬不开她那张锁。”
“她是长着人样的机器。智能体有没有意识,那些实验室应该逮着她仔细研究研究,指不定还有突破。你说,时针分针什么时候重叠需要计算吗?拿块表摆弄几圈就知道了,最简单直接快速。关英俊,你帮一个机器人干活,当心她把你的时间清零。”严尚立一贯语调平和,口气戏谑。
关宏外号关英俊,这个外号来源于她那张脸。关宏笑着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把钥匙又轻轻地放下,接着伸出食指,弯曲成阿拉伯数字七,“给你演示下,一个指节怎么操作。两点了,吴星汉怎么还没来。”
“你不锯掉一节,我很难相信这是两节指做的。我无法判断有和没有的区别。”
“我怀疑这样也不行。”关宏擡头瞟了眼严尚立,严尚立穿着昂贵的卫衣,袖口露出昂贵的腕表,“小爱,现在几点?”
“两点过一分二十一秒。”声音从关宏手上的那根蓝色腕带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