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戴块闪亮闪亮的机械表,别人的视线七拐八绕,最后总落到你那。计算这个有什么意义?人说,神啊,今天我还有事没做完,多给我一小时吧。时间就出现了吗?时间只是人对自己生命的计时器。”
“人活一辈子总要留下点什么东西。我们赋予时间意义,时间记录昨天的我们,记录历史。”
“时间过了就过了,人死了就死了。历史是一堆狗粪,我们在化粪池游泳。”
祂俩几乎什么都能谈,从公司的小道消息,到当下社会的热门话题。严尚立不缺钱。关宏整日盘算着那点钱,因此祂们谈得最多的是价值、汇率、投资收益安全性这些。关宏头脑中有时候会涌出一个问题,“人类为什么要造钱这么个东西,”让她整日为金钱奔波。
关宏总是处于有点缺钱的状态,于是她固执地寻找答案,以一种虔诚又谦逊地态度从常珊珊手里接私活,赚零花钱。
事实上,她意识到,钱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靠不屈的意志、努力坚持的劳动很难获取、积累。种种的“因为”和种种的“为什么”看起来严丝合缝、逻辑缜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要仰仗当季的阳光、雨水、温度这些气候条件。盐堿地里种出豆子,是人类改良了土壤。排盐、洗盐、放淤改良、种植、收获。
一切有生命的东西要在天地间歌唱、低吟,都得服从变幻莫测的气候和实际存在的物质所带来的必然限制。
什么人做什么事,结果是注定了的。关宏发现这一点。审视自身,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注定要靠出卖劳动力过活。她唯一的财富是自己的生命力和所拥有的时间。她用生命力这杆长鞭驱赶这具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的躯体,一旦时间剥夺了手臂、双腿、心肝脾的力量,改变了皮肤、毛发的颜色,抽干了大脑的灵魂和意识,她就跟碳化的陀螺一样,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想到这,关宏那张俊脸上的笑意退去。关宏爱笑,不管是咧嘴大笑,还是抿嘴浅笑,看见那张笑脸的人都会觉得那笑真诚,像孩子一样坦率。当然,这么觉得大概率还有一个原因,如果面对一位皱纹丛生的老人,他们只会说这名老人返璞归真。
关宏像一只跃出森林边线的野鹿,闯入旷野,神色迷离。她记得第一次从常珊珊手里接活的时候,对常珊珊说,“工钱够吃就可以。”这不是一句玩笑,也不是自谦。关宏评估自己的劳动价值,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无法估量一个确切的定价,她的经验会让那个具体价格过低,她的潜意识告诉她,那个价格太低了。
因此,她对常珊珊说,“够吃就可以。”
一天吃几顿,吃什么,怎么吃,在哪里吃,花费多少?这其中的学问,交给常珊珊考虑好了。
关宏好像想到什么,微微一笑。没有比吴星汉更准时的人。
“吴星汉最近误点了好几次。”
“昨天晚上深更半夜,他把我吵醒,问什么来的,睡得迷迷糊糊的,忘记了。估计在实验室待了一晚。他那种紧迫勤奋的样子,跟他在一起久了,会感到呼吸困难的。”
“精力过人,克制自律,真是令人羡慕的天赋。你看这个项目会有人投资吗?”
“不会。除非天降外星人,太阳爆炸。”
“没一点希望?”关宏舒展双臂,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你的意思,他没看清这事的本相?”
“没错,毫无意义。”
“你可真是什么都知道。无所谓了。我们还是得尽力去干,帮他把这个项目赢了。”
“只要咱们能办到的事,不管怎样都要好好出演。哎,命运啊,注定我们大部分时候都是演员。”严尚立模仿剧场演员谢幕的姿态。
关宏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这演技,演艺圈不发顶帽子给你,可惜了。到时候比一比,是你的帽子高,还是你的身子长。”
就这样,祂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吴星汉还没到。祂们各自从事的领域无法用一个确切的专业学科名词来划分,祂们三个都是设计工程师,各有重点、主题,不过纵横交错、互相依存。祂们三人足够组成一个完整的项目组,九十九区有足够的资源,供祂们支配、调用。
吴星汉自信能创造某个独一无二的作品,获得投资人士的高度肯定,他的名字将与某个作品、某家企业绑定在一起,这个名字不仅代表他这个人,还传达某种卓越而强有力的人格,某种价值成功的尺度。
严尚立不看好吴星汉的雄心壮志。
打破一个人的美梦,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戳破五彩泡沫唯一的作用是,缩短梦中人的愉悦时光,间接斩杀一个人的生命长度,严尚立不愿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