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荠菜面疙瘩汤(1 / 2)

荠菜面疙瘩汤

“我当然记得,”杨兰芬想都没想,“要不是没你三妹,咱这一大家子,早就饿死在闹饥荒的那几年了。”

杨兰芬感慨道,“你三妹是咱家的大恩人,所以我才常常告诫你和你大哥,就算楚箐有些不懂事地方,作为哥哥姐姐的,你们也多多让着她。那孩子没啥坏心,不过是调皮了些。”

苏彩秀腹诽,三妹之前所做的那些事,可不是用一句轻飘飘的‘调皮’就能够概括了。

“你之前不都是不准别人说吗,咋突然问起这个了?”杨兰芬好奇道。

娄山村每家每户住的近,村里哪家出了点啥事,村口的老太婆老婶子们总是最先知道。老苏家抱回来了个女娃,这在当年的娄山村不是啥秘密。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苏家穷也不缺孩子,自然有不少人劝过,让苏厚根给这小女娃找户好人家,说得好听是收养,实际上就是让他卖了换点钱。苏三丫头打小就长得漂亮,城里生不出孩子的家庭那么多,肯定不缺人要。

尚且不说苏厚根和杨兰芬做不出来这般缺德事,每天在村里上蹿下跳的‘山霸王’苏彩秀第一个不同意。

她苏二的妹妹,咋能让给别人养?

只要有人说起苏楚箐的身世,她指定要去人家屋里闹一通。

后来楚箐长大了,老苏夫妻俩对苏三丫头的好,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渐渐地村里人也就彻底将苏三当做苏家亲身的姑t娘,至于她的来头也鲜少有人提起。

苏彩秀拿起铅笔在黄色粗糙的稿纸上乱画,“没啥,就突然想起来了。”

“是因为你三妹脖子上带着的那块玉吊坠吧?”

苏彩秀一噘嘴,杨兰芬就猜得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轻拍她的手臂怪罪道:“傻丫头,你三妹夫舍得给你三妹花钱,那不是好事么?我看你忧心忡忡,还以为楚箐在夫家受了委屈,结果仅仅是为了这件事。”

“您咋知道是三妹夫送的?”

杨兰芬眉开眼笑地瞅了眼熟睡的知微,越来越胖乎的幼崽此刻正抱着哥哥的手臂呼呼大睡。

“乖宝在我耳朵边念叨了一晚上屿衡的优点,说他爸不仅懂得多,还给楚箐送了好多礼物。我能不知道?再说你娘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还没出问题,你三妹胸前那块玉那么漂亮,我当然看得见。”

“那您就没想过,为啥……”

苏彩秀急匆匆地问道,却被杨兰芬打断。

“就算你三妹记得又如何?这本就是咱老苏家欠她的。”

摸着知微汗津津的小肉脸,杨兰芬神情柔和慈爱,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瞧见楚箐的时候。

杨兰芬依稀记得那是个下雨天,连下几天几夜的大雨从山上冲下来,滔天山洪毁坏了娄山村半数的农田,苏家的地也同样被毁,辛苦劳作整年的庄稼地颗粒无收。公粮上交不了当地粮站,家里也没多余的粮食,村支部书记来家里催了好几次,说再交不齐就要收回家里的田。孩子他爹就是那个时候,去后山摘草根充饥,在涨水的河道边上捡到了苏楚箐。

那孩子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苏厚根拼了命才把她从水里捞起来。

“你爹当年决定卖玉的时候就说,拿了别人家的钱,就一定要将人家的孩子好生养着,当做自己屋里的孩子疼。”

见她娘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苏彩秀不由得着急起来,“您就不怕三妹想要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回到她原本的家去啊?”

“这不是好事嘛,咋,你舍不得啊?”

杨兰芬毫不在意,知道彩秀没啥坏心,瞧见她忧愁的神色,还是叹气劝慰道。

“要是楚箐真正的爹妈找过来,看着长大的丫头突然要去当比人家的姑娘,说实话娘也舍不得。但做人呐,不能太贪心。要是楚箐的亲生父母条件好,接楚箐去享福,咱自然没有不放手的道理。”

“但要是那户人家不是啥好去处,咋整!”

苏彩秀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现在都过去了近二十年,要是三妹的亲生父母真的想找,早就该寻过来了,又何必让三妹自己去找?

□□的时候,丢闺女的事不算少见。其实苏彩秀并非害怕三妹记起年幼时的事,就在前些天,她也想过要将三妹的玉佩找回来。但当真看见苏楚箐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她却害怕了。担心被自己保了这么多年的妹妹,被抛弃她的那户人家伤害。

有时候她甚至都在想,为啥三妹不是她亲生的妹子。

“那户夫妻不是好人,爹娘就算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也要留楚箐当一辈子苏家的姑娘。”杨兰芬理所当然道。

“你爹将楚箐刚捡回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托人问过,甚至连河下游的村子,也一家家敲门问了,都说没丢过孩子。你三妹也命苦,离了亲生父母,三岁又发高烧,差点一命呜呼,现在才终于是苦尽甘来。”

楚箐也算是杨兰芬一口米糊一口肉喂养大的,早就被她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想到三丫头年幼时的遭遇,她心里疼,也不由得黯然垂泪。

“娘明白你的顾虑,但你三妹虽然命苦,运气却不差。还没发生的事,你又何必庸人自扰。要是楚箐真想去找,你还能拦住她不成?”

苏彩秀心里清楚,娘这番话说的不假。

三妹想要做的事,她也绝不可能唱反调。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三妹的亲生父母是对明事理的夫妻,认三妹回去能好好待她。

被妹妹抱住的知晏觉得热,不舒服地动了动,稚嫩的细弱叮咛打断房间里二人的谈话。

“瞧我这张嘴,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摸了把脸,杨兰芬牵起苏彩秀的手,“反正不管再如何变,楚箐永远与咱是一家人的事实不会变。不也别自己吓唬自己,现在时间不早了,你爹估计又睡得昏天暗地,我去厨房把灶里的火熄喽。”

“您去休息,灭火让俺去。”苏彩秀踩上棉鞋,却又被杨兰芬按回到炕上。

“你赶紧睡,明儿还有正经事要干。灭柴火多容易的事,哪还特意需要你替我跑一趟。今晚知晏知微跟你睡,你晚上注意点,别睡死了,他们把被子踢了都不晓得。”

杨兰芬说是要走,但还是不放心地唠叨了一大串注意事项,叮嘱的内容都与孙子孙女有关。第一次当奶奶,要不是老苏喝了酒晚上容易起夜,怕影响俩孩子睡觉,杨兰芬恨不得将他们俩直接抱到自己怀里。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自己睡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睡出啥毛病啊。”

“你小时候天天在泥坑里打滚,皮糙肉厚的,能和我孙子孙女比?”杨兰芬损起人来,比苏厚根还要不留情面。

从厨房里出来,杨兰芬又专门拿了几块柴火,塞进苏彩秀房间的炕洞门,才终于熄灭最后一盏燃油灯。

大雪纷飞的冬夜,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的老苏家,终于再次陷入沉寂。

但每个房间里,却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而睡不着的人,躺在温暖的土炕上辗转反侧。

……

随着雷打不动响起的鸡叫声,苏楚箐迷迷糊糊地从土炕棉被里支起脑袋。

房间唯一的玻璃窗用米浆糊了层报纸,透过灰色纸张漏光的边缘,苏楚箐往外看去。

远处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视线所及之处,整个世界都被暴雪覆盖,微弱的光亮折射在雪地上,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黑夜还是清晨。

老苏家已经热闹起来了。

暖色的灯光从厨房窗户里溜出去,穿好衣服的苏楚箐推开门,热气腾腾的白色水蒸气扑面。

杨兰芬刚将窝头放上蒸笼,就见苏楚箐困眼惺忪地走进来了。

“现在还早,你哥姐都还没起来,咋不再多睡会儿,是不是娘吵到你了?”

穿有袖套的手臂擡起擦拭额头的汗意,外面天寒地冻,厨房里的杨兰芬却忙活楚了一身的汗意。

从水壶里倒了杯温水,苏楚箐小口喝着润嗓子,“屋里的炕垫的舒服,昨晚睡得熟,醒得也早,听见娘的动静我就干脆起来了。”

一边往灶台火炉里加柴,杨兰芬一边点头,同意道,“早点起来好。老一辈都说一天之计在于晨,早些起床干活,感觉一天的时间都多些。”

要之前,杨兰芬断然不敢在三丫头面前念叨这种话。

但现在的三丫头从城里回来一趟,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终于长大了,心性也比过去成熟。

生火的间隙,杨兰芬偏头往苏楚箐身后望了眼,“屿衡呢?我刚才明明瞅他也醒了。”

苏楚箐点头嗯了声,火炕什么都好,就是睡醒喉咙容易发干。苏楚箐连喝好几口水,才将嗓子润开,“他去倒洗脸水了,马上就过来。”

无论睡得有多晚,顾屿衡始终不渝贯彻他早起的作风。

苏楚箐醒来的时候,旁边的炕上温热,但人已经不见了。坐在床上愣了会,洗漱干净的顾屿衡才端着盆热乎的洗脸水进来。不用多说,洗脸水自然是给苏楚箐准备的,牙缸牙刷同样是一应俱全。

要不是苏楚箐接受不了在床上洗漱,就连刷牙洗脸这种小事,顾屿衡都恨不得一手帮她全包。

“娘今天早上打算做什么呀?”苏楚箐哑着嗓子问。

为了省煤油费和电费,乡下晚上吃饭吃的早。苏楚箐昨天不到五点就吃完了晚餐,一晚上过去,肚子里早就饿了。

要给一大家子人做饭,杨兰芬略显匆忙地回复道:“家里老母鸡生的鸡蛋还有些,都是这个月下的新鲜蛋。本来你爹是想留着去城里卖钱,我就干脆就全部拿出来给你们吃了算了。蒸几碗鸡蛋羹,再蒸俩窝头,家里t东西不多,委屈你和屿衡随便对付两口。”

平时苏厚根和杨兰芬自己在家,都是草根配糠菜,煮成汤状的糊糊,虽然能填饱肚子但极其拉嗓子,吃多了胀气胃里也难以消化。杨兰芬自然不可能拿出来给他们吃。

但苏楚箐却瞧见灶台旁用水淹着的一抹绿。

是苏父昨天下午从山上带回来的,壮实的根茎上还带着娄山特有的硬质黄泥土,四处散开的叶子顶像鱼骨头一般,尖尖的往上翘。

现在还不是吃荠菜最好的时节,苏父采摘回来的荠菜多为刚发芽的嫩尖尖,香味不浓,但瞧着就知道有多脆嫩。

注意到苏楚箐的目光,杨兰芬手上动作不停,嘴上却念叨着,“你说你爹也真是,菜都没长好,摘回来做什么。摘的量也不多,炒一盘菜都筹不够,腌咸菜、包饺子就更没必要了。要不是觉得浪费,我恨不得直接丢进鸡屋,免得放在这里占地方。”

丢可不能丢。

这盆水灵的荠菜芽在苏楚箐眼里可是好东西。

荠菜,释名护生草。《本草纲目菜部》中就有记载,“气味甘、温、无毒,利肝和中,明目益胃,”是一味极佳的中药材。

新鲜的荠菜有种特别的鲜味,但它也有个缺点,要想荠菜炒的好吃,关键在于多放油。乡下大伙儿普遍缺油荤,在菜里加入熬好的猪油都是种家里来客人时才有的奢侈,因此,腌荠菜反倒成为最常见的做法。

“娘咱屋里有面粉吗?”苏楚箐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要是育才饭店后厨的人或者苏彩秀此刻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是她想到即将要做什么好吃的,才会出现的表情。

“面粉倒是有,但不是城里卖的富强粉。你哥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必须要吃流食,你爹用家里的粮食,在城里找小磨坊自己磨的,你看行不行?”

提起围裙,杨兰芬擦干手上的水,踮脚小心翼翼地从柜子最上面拿下一包半满的蛇皮袋,解开缠绕在袋口处的尼龙绳,露出内里装着的小麦面粉。

不像面粉厂里袋装放在供销社里售卖的精加工面粉,杨兰芬拿出来的这袋没有去除小麦上的麸皮,过多杂质使得面粉的颜色整体偏黄。

苏楚箐上手捏了撮,粉质虽比不上富强粉细腻,但也能知道保存的很好,没有丝毫受潮的痕迹。走近些,浓郁的麦香扑面。

用这种面粉做出来的面食,可比门市部卖的劲道好吃多了。

“当然行!”

杨兰芬还没猜到苏楚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转头,就看见她已经将围裙系在腰上了。

苏楚箐低着头,白净光滑的手臂微微擡起,十指翻转,很快就将散落的发丝编成麻花辫。

杨兰芬本以为她拿面粉是有要紧事,结果却是她要来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