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过后,二人越来越多地说起从前的事情,时不时乘着夜风在河岸上行走,虽是秋日,因宁河的水位并未下降,浮在水面上的画舫依旧歌舞升平,雪琳的目光时不时扫在其中一个舞女身上。
其实这些年来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大言不惭地对人家说过能让她有份更好的活计,可那舞女每句话都击中她对生活悬浮又不切实际的心上。
“就算是乱世,也不会有对于所有人来说真正的救世主,自以为对他人的施以援手,实则是将人逼上绝路。”
雪琳想过反驳,用她爹告诉过她的话,用她在话本上看来的故事,用她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天下太平其乐融融,但面对现实,这都显得过于苍白,人性是复杂的,没有人能够真正写出,描绘出,想象出一个完整的人格,所以她败了,失去了将人代入故事,这个曾经让她快乐过的能力……
林净君站在光秃秃的柳枝旁,安静地迎着夜风,数月修养以来,生机正慢慢注入她的身体,血肉重新生长,干涸的心田其实已经探出青绿的幼芽。
又过了半月,林净君用雪琳妹妹的身份,从苏杭这个因为车马便利,水路发达的城中打听来了许多消息。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嘉丰帝以一纸罪己令加之大赦天下,成功挽回了百姓对于这个君主的信任,江临城的知府也在百姓的推动下换了人,相传现在的知府曾经在京城做过仵作,他那个十岁的儿子虽然眼瞎了,但心性沉稳,下刀精准,判断从未失误,父子俩颇受当地百姓拥戴。
卞津城中,康梁孙氏这一世族已经被取缔,制香的工艺还是交给了民间百姓,只是经过战时苏杭粮商在粮食上对他们的掣肘,百姓自觉恢复了大部分的作物耕种,加之朝廷对卞津的额外管控,今年的粮食耕地能达到六成左右。
而其中问题最大的矿物开采与军械制造,因嘉丰帝澄清了当年林氏“宫变”的真相,其中有苏太傅、都御史崔廷云以及大理寺的支持,加上林护在守城战中的忠君英勇,所以林氏的养子林护成功接下了这个任务,官至三品。
结局一切都很美好,就连曾经欺君罔上的林净君,都被恩赐观微郡主的称号,只要她想,荣华富贵已是她唾手可得之物,林氏当初的府宅也被重新修葺,挂上了嘉丰帝亲笔的林府二字,只待她回去。
可她只是剪下秋日盛开的各式花枝,束成一捧递给雪琳,等她前脚走了,她后脚就跟上去,提篮里全是各类小吃和玩具,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这些东西。
雪琳独自一人走到一处山下,河水傍着山脚,绵延地往远方流去,然而她转头便看到了身着素白衣裙的林净君,今日的风格外萧瑟,她迎风望着她与她身后的墓碑,一切了然……
雪琳没有觉得太意外,她说起她在风波平定当日就去京城面圣的事情,以苏杭粮商代表的身份商定正事之后,她以私人的名义央求圣上准她擡柩回苏杭,而擡的正是她费尽功夫才找到的若堇的遗体,以及他那把沾满血的剑,本来被磨白了的红绳,重新被血浸成了暗红色。
现在他们一齐被葬在这里,若是若堇想浪迹天涯,成为侠客,顺着河流能去很多地方,而她能做的是每个月花点时间过来看看他,照顾好她和他都想守护的林净君。
林净君将提篮放在花束一旁,秋日的蝉鸣并不吵闹,缓缓的鸣声好似也在向它的同伴诉说心事,她与若堇曾经的一切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那些令人兴奋的、烦扰的的每一个瞬间都冲击着她的心神,但她只是靠着墓碑安静地坐了下来。
雪琳站在她面前,悲伤与心疼涌上心头,固执地忍着泪意,明明知道现实结局已经是这样了,她还是想让老天告知她这只是梦。
站累了她就坐下,坐着累了她就躺下,只要此刻自己最在意的弟弟妹妹都在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雪琳,我要走了。”林净君思虑了很久才开口,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被那个奇怪的大夫从运河的货船上救下来的,江折最后的下落,没有人告诉她,文去澜和文启澜兄弟二人逼宫的结果显而易见但背后的细节和真相没人知道。
从林净君开始主动去了解她尚且未知的事实时,她就注定不会一直留在这儿了,雪琳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我知道的,那日中暑晕倒时,其实你就发现越王一直在你身边了吧。”
林净君点点头,她指着不远的小道上的那辆缓缓驰来的车马,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影,肆意潇洒,他越走越近,直至捧着秋日菊出现在她们面前。
“小孩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姐姐的。”
秦越看起来沉稳成熟了不少,将花放下后,他朝林净君伸出手,神情舒然。
“澄景,天高地阔,以后你想去哪,我都与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