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月
回到京城的林净君再去见嘉丰帝，自然是以观微郡主的身份身着女装出现在朝臣面前，苏太傅明显是知道所有事情的，他既关切又歉疚，这两年的辛苦筹谋让他确实多了几分老态。
梁太师暗讽他心狠手辣，毫无表示，且明知学生是女子，还让她担起这样的重责，于是各自的学生为了维护老师，又争论起来了。
崔廷云当初以养病的名义南下，遇到山匪后失踪，实则是个幌子，他转而去了卞津，进入了那个为了采矿制造军械而不把人当人用的地方，拖着病重的身体，与人斡旋交涉，又因读了些书会写点字，硬生生从一介草夫熬到了监事。
这两年间没死成，也有那个古怪大夫的功劳，给他开的全是些稀奇古怪的药材，又稀里糊涂乱炖一通，药喝完了，那剩下的药渣还得日日晒干了垫在床褥下。
他问过那个古怪的大夫是从哪儿来的，没有得到答案，后来才知道他是不会说官话，曾对着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他人听不懂反而嘲笑了他一顿，便不爱说话了。
这个大夫极爱走东闯西，当初林净君中毒，秦越让若堇去找的正是他，不知怎么走到关内了，让秦越在定北一顿好找，后来有了线索就一直追着他的行踪跑，他也知道有人跟着他，有意识的一直在躲。
这正好方便了秦越，哪里需要大夫救场，就把他往哪里赶，包括崔廷云和卞津一众人的身体也是他在调养，因为跑得快，很少有人抓得住他，又看他不会说话，卞津那群人也懒得非抓他不可了。
不过他在数月前碰上林净君，这事真是巧合，因为再继续待在卞津都要吃不饱饭了，他听说那一群“强盗”商人是来自苏杭的，便想着去苏杭找人算账，身上一分钱没有，就偷偷跑上运河的货船，与浑身是血的一男一女对上了……
男人面色苍白，挽起袖子的双手即将脱力，但他仍旧紧咬着牙使劲抱着怀里的女子缓步上船，逼得自己几乎要将牙嚼碎在嘴里，但明显怀里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情况更加不容乐观，心口一个血窟窿只堪堪敷了点药粉，用裁下来的衣料随意绑了一下，失血过多造成的昏迷本就危险，如今这样的颠簸还不能唤醒她，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两人一起倒在舱中，正好与坐在舱中的他对视上了，来不及错开目光，那男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他的腿，“救她，求你救救她……”
两个人都伤得很重，他救不了，捂着自己挂在腰上的药袋，往回退，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被人逮住了，内心慌乱又急于抗拒对方的请求，另一脚直接踹在了男人的肩上，直接将人踹趴下了。
叽里咕噜问男人还清醒吗，不知道是男人没听懂还是彻底晕过去了，他慢慢凑近去看，结果就是被暴起的男人掐住脖子按在了地上，像一条被敲得半死不活还要被开背的鱼，再不同意，等下船的时候，船主只会发现船舱中多了三个死人。
他背着手去推男人，动作并不激烈，能够让人感受到他的妥协，叽里咕噜说自己身上只有一颗足够救命的药，男人听不懂，他只能用手简单地比划。
“先救她。”男人的决定很果断，汗水与血早就浸透了他的衣裳，他此刻苍白着脸，却紧紧攥着女子逐渐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跪着似乎在祈求她一定要撑住。
在他看来，其实男人比这个女子更值得去救，至少不会出现浪费了这剩下的唯一一颗救命的药丸的情况。
他先试了一下女子的脉搏，接着用力掰开她的嘴，将那颗药丸用水给她顺了下去，过程顺利得他都恍然，难道这样的事情她经历过很多次？
就在他思索之际，跪在她身边的男人突然撑着身子站起来了，舱板上有轻盈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头顶。
男人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他点了点那个女子，示意让他照顾好她，然后悄悄顶开另一侧舱板，爬了上去。
想来他们应该是旧相识，否则不会一见面居然没打起来，但那女子在争论什么，紧接着只听长剑入体的一声，她突然痛呼，其中夹杂着惊讶与震颤。
他偷偷从舱板的缝隙处往外看，那女子穿着一袭白衣，在黑暗中尤为显眼，剑抽出时心口立即洇出血花。
“素衣，你何苦还要带人追着我们不放。”
“你……我，只是因为不想你，离开……”
男人冷笑，他这一剑十分精准地刺中她的心脏，压根没给她留活路。
岸边如男人所说，追来了一群人，应该就是那女子的手下，而船才驶离岸边不远，若是追上来了，恐怕他们都要被抓出来。
他有些慌张，正要出声提醒，只听那男人悲戚一笑，费力地搀起白衣女子，用尽全力大喊，决然地投入水中消失不见。
“澄景，我与你来生再见——”
守了这个女子整整两日，直至到了苏杭，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大夫，看多了因为生老病死而闹得夫妻分离的事，却鲜少亲眼见到这般为了心爱之人甘愿赴死的场景。
他到底是该称这个被保护的女子是幸运的呢，还是不幸的呢。
才背着这个勉强留着一口气的女子下了船，他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把他围住了，好在不是追杀至此的人，当他见到熟悉的定北军营的那个王爷时，后来说起了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