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福宁殿。
天子赵佶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儒雅与闲适。
他的面色,比殿外的风雪还要苍白。
他刚刚得到两个消息。
第一个,西水门被一个叫周邦彦的前朝罪臣,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方式,给……炸了。
数千辽国精锐,连同大宋一座百年雄关,被一同埋葬。
第二个,消息的来源,是宣德门城楼上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禁军。他们说,是高俅,在没有得到圣旨的情况下,公然下令对城下叩阍的周邦彦等人放箭。
一个臣子,敢在皇城门前,在自已的眼皮子底下,调动禁军,射杀另一批自称“忠良”的臣子。
这不再是简单的构陷。
这是……兵谏!是逼宫!
巨大的羞辱与后知后觉的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赵佶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一直以为,自已是那个手握丝线的木偶师,高俅、蔡京等人,不过是他手中提着的、互相制衡的木偶。
直到此刻,他才惊骇地发现,那些木偶的背后,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自已的、足以勒死主人的丝线!
“陛下,高太尉也是情急之下,恐乱党冲撞圣驾,才出此下策。至于那周邦彦,不过一介疯魔乱臣,竟敢毁我大宋国门,实乃罪该万死!”
蔡京跪在下方,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仿佛一心只为江山社稷。
赵佶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双画过无数传世名作的手,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那颗硕大的东海夜明珠。
珠子很润,很滑,却冰冷刺骨。
他脑中,浮现出周邦彦在城下那泣血的嘶吼,浮现出那些老卒用血肉之躯护卫盟书的惨烈。
一个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如果不是怀揣着天大的冤屈和真相,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求一个“死谏”吗?
一个疯子,能想出炸毁城门这种连兵家巨擘都闻所未闻的、惨烈而高效的战术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开始反思,这些年,自已是不是真的错得离谱。沉迷于花鸟鱼虫、笔墨丹青,将朝政大事全盘托付于这些“能臣”,究竟是信任,还是懒惰?是御下有方,还是自掘坟墓?
就在此时,一名小黄门,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跑来,跪伏在地,声音颤抖。
“启禀陛下,樊楼……李师师姑娘,她……她不见了!”
蔡京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赵佶握着夜明珠的手,猛地一紧。
不见了?
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她不见了?
那个被自已视为红颜知已,那个能用琴音抚平自已所有烦躁的女子,竟然也搅进了这潭浑水里?
赵佶的心中,第一次,对那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代佳人,也升起了一丝怀疑。
或者说,是忌惮。
……
西水门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