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他还记得，那晚在樊楼之上，自已为他弹奏的，“变徵之音”。
赌他还记得，那是亡国之音！
仪仗在垂拱殿前停下。
宋徽宗赵佶，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从那顶温暖如春的龙辇上走了下来。
他今夜的心情，本就极差。
汴京城中三处冲天而起的大火，像三记响亮无比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这位太平天子的脸上。
艮岳园中，那些往日里让他流连忘返的奇石，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冰冷而面目可憎，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他正心烦意乱，却被这里的喧哗与血腥气所吸引。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以及那个跪在雪地中央，浑身浴血，宛如风中残烛的女子身上。
是她。
李师师。
那个能弹出《黍离》、能弹出“变徵之音”的奇女子。
赵佶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叩阍，更不是什么妖言惑众。
这是一场，用性命做赌注，用鲜血为墨水，在这皇城之内，向他这位天子发起的，血色死谏！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自已晚来一步，这片雪地之上，便会多一具香消玉殒的尸体，而她的冤魂，恐怕真的会如她歌中所唱，日夜在太庙前哭诉。
“陛下！”
蔡京的声音，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赵佶的思绪。
他依旧跪在地上，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老脸，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老臣冤枉！陛下，老臣冤枉啊！”
“这血书，这密约，全是伪造的证物！是周邦彦那个拱圣营的逆贼余孽，联合此妖女，欲以此离间君臣，动摇国本，祸乱我大宋朝纲啊！”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充满了被冤枉的悲愤与委屈，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个虚无的“阴谋”之上。
“陛下您想，老臣追随陛下二十余载，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会行此不忠不义之大逆事？”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高太尉，童太尉，他们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是大宋的擎天玉柱，又怎会与辽人勾结，通敌卖国？”
“陛下，您千万不能信了这妖女的片面之词啊！”
“这一切，都是阴谋！是那些心怀不满的前朝余孽，精心策划的，一场天大的阴谋啊！”
蔡京的哭诉，字字泣血，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定会被他这番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表演所深深打动。
然而，赵佶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去看蔡京。
而是迈开脚步，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到了李师师的面前。
他的龙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蔡京的心尖上。
他弯下腰。
在那双颤抖的，因失血而冰冷无力的手中，亲自取过了那卷，被鲜血浸透，几乎要凝结成冰的丝帛。
丝帛入手，冰冷刺骨，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血腥气，这触感让赵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缓缓将目光，投向了那卷丝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