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烛火,终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
火光一黯,悄然熄灭。
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破败的殿宇。
唯有周邦彦那双眼,比这无边暗夜更加深邃,比庙外寒霜更加冰冷。
那句“杀高俅,只是开始”,像一道无形的惊雷,依旧在张横的耳边轰然作响,震得他这位在刀口上舔了半辈子血的漕帮之主,至今心神未定。
疯狂。
这不止是复仇。
这是在向整个大宋朝堂,向那高坐于权力之巅的所有人,发起的一场不死不休的宣战。
而眼前的周邦彦,就是那把递出战书的、最锋利的刀。
“张帮主。”
周邦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要搅动天下风云的人不是他。
张横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躬身抱拳。
“周大人,有何吩咐?”
“师师姑娘的三策,要以雷霆之势,继续推行。”
周邦彦的目光转向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际线。
“我要汴京城里的水,再浑一些。”
张横的心脏猛地一跳。
“买空粮食,不必再顾忌官府的粮仓,用漕帮的渠道,直接从水路往外运,做得越张扬越好。”
周邦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
“务必让米价一日三涨,我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恐慌。”
“黑市悬赏,加码!”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不仅是蔡、高两党的核心成员,把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管事、私生子、外室,所有能让他们感到切肤之痛的名字,都给我挂上去!”
“我要他们后院起火,人人自危,无暇他顾!”
张横听得心惊肉跳,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血脉偾张。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计。
这才是李师师那样的女子,能想出的绝户计。
“明白!”
张横重重点头。
“至于皇城司的暗探名单……”
周邦彦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不必求全,重点锁定高俅府邸周边,以及他日常出行的所有路线。”
“我要知道每一条暗巷,每一处屋顶,每一刻的换防时间。”
“三天,我只要这三天的情报。”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好!”
张横领命,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周邦彦叫住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铁制令牌,递了过去。
令牌上,只有一个苍劲的狼头图腾。
“这是拱圣营的‘狼牙令’。”
周邦彦沉声道。
“若遇到自称拱圣营旧部之人,以此为凭。”
“告诉他们,三日后,月圆之夜,到这里来见我。”
张横郑重地接过令牌,只觉得入手冰凉,却又重如千钧。
他知道,自已手中托着的,是一个覆灭了十年的传奇军团,最后的希望。
他重重一抱拳,再无多言,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雾里。
庙内,只剩下周邦彦与重伤的铁牛。
“铁牛,你的伤……”
周邦彦看向铁牛那空荡荡的袖管,以及苍白如纸的脸,心中一阵刺痛。
“少帅,不碍事!”
铁牛挣扎着坐直身体,眼神却无比坚定。
“这条命,本就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能再见到少帅,能为老帅和兄弟们报仇,死而无憾!”
他从怀中,同样取出一物。
那是一支用兽骨打磨而成的短哨,哨身上刻满了细密的、如同符咒般的纹路。
“这是拱圣营最高等级的召集令,‘骨哨’。”
铁牛将骨哨递给周邦彦,眼中燃起狂热的火焰。
“此哨一响,三声为号。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身是何职,凡我拱圣营袍泽,闻之必应,不死不归!”
“只需在城中最高处吹响,声音可借风势,传遍全城。”
周邦彦接过骨哨,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十年前战友们温热的鲜血。
他没有立刻去吹。
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