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猛然间醒悟过来。
一股比方才更为深沉，更为绝望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的额头，汗珠密布，沿着他肥腻的脸颊滚落，混杂着冷汗的腥味。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刺杀！
这也不是一场意外！
这是宣战！
这是不死不休的，赤裸裸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宣战！
周邦彦！
那个本该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的乱党余孽！
那个被他亲手构陷，亲眼看着满门抄斩的周御之子！
他不仅没死，他竟然还活着，还和李师师里应外合，演了这么一出惊天大戏！
他曾以为自已掌控一切，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曾想，自已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高俅的目光，再次死死地钉在李师师身上。
他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用杨戬的命，用她李师师自已的命，用整个太尉府的混乱，来制造的惊天骗局！
城西！
周邦彦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在城西！
那里有他高俅囤积的军械，有他准备押送给辽人的生辰纲，有他与辽人交易的所有罪证！
那是他高俅的命脉，是他通敌卖国的铁证！
而李师师在这里用一曲《十面埋伏》，用杨戬的一条命，为周邦彦的行动，奏响了最华丽、也最血腥的序曲！
她是吸引所有目光的中心。
是引爆混乱的导火索，是为了掩盖城西行动的烟幕弹！
她不是疯子。
她是在用自已的命，告诉他高俅。
游戏，结束了。
清算，开始了。
他张了张嘴，想嘶吼，想下令，想调动禁军去城西围剿，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师师仿佛置身事外，她缓缓站起身，动作轻柔，不带一丝烟火气，与周围的血腥混乱格格不入。
“蔡太师，高太尉。”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在这混乱嘈杂的大厅之内，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她的目光，穿透了重重人影，仿佛看到了更远、更广阔的战场，看到了整个汴京城即将燃起的熊熊烈火。
“你们，慢慢欣赏。”
话音未落。
轰隆隆——！
比方才更为猛烈，更为惊心动魄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从汴京城的东城、南城、北城传来！
火光，如同地狱深处喷涌而出的业火，映红了整个汴京的夜空！
那不是寻常的火光，而是带着毁灭与复仇的怒焰，将这座千年古都的夜幕撕扯得支离破碎。
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兵刃的碰撞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末日般的交响乐。
整个汴京城，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化作了一座巨大的人间炼狱！
御座上的赵佶，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冲击。
他的眼中，先是无边的恐惧，然后是被挑战皇权的暴怒，最后，这两种极致的情绪撕扯着他那颗艺术家脆弱的心，让他眼前一黑。
他不是直接晕厥，而是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摇摇欲坠，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息着，竟是一时失语。
李师师抬起眼，目光穿过所有尖叫与奔逃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高俅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美而决绝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没有用口型，而是将那根断裂的琴弦，以一个极其隐晦的手法，掷向了高俅脚边的廊柱。
琴弦缠绕在柱上，赫然是一个小巧而狰狞的——
“弓”字结。
那是拱圣营的徽记！
高俅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请君，入瓮。”
这四个字，仿佛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傲慢，一并砸得粉碎。
他踉跄一步，险些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