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东边果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动静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紧接着，是几声刻意压低的惊呼和呵斥。
“什么人！”
“去看看！别是什么野猫野狗惊了圣驾！”
几队原本守在正殿附近的侍卫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就是现在！
趁此机会，周邦-彦等人如同一道无声的暗流，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正殿，成功抵达了寝殿的后窗之下。
窗户紧闭，里面用的是昂贵的琉璃，但依旧透出温暖明亮的光，和隐约的人声。
他们甚至能听到殿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和徽宗那带着一丝惊慌和不耐烦的、与内侍的交谈声。
“外面……还没平息吗？朕怎么听着到处都在喊打喊杀？”
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谄媚地回答。
“哎哟，我的陛下，您宽心。高太尉和蔡相公已经带人去弹压了，就是一群泥腿子作乱，翻不起什么风浪。天亮之前，保证万事太平……”
周邦彦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冰冷和无尽的嘲讽。
国难当头，京城大乱，这位天子，却还在这里听曲喝茶，粉饰太平。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七张同样冰冷而决绝的脸。
他将李师师轻轻地安置在窗下的一个绝对安全的死角，用眼神示意她保护好自已。
李师师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信任、鼓励，和一句无声的嘱托：保重。
周邦彦深吸一口气，强行提起最后一口气。
他站得笔直，像一杆即将折断却绝不弯曲的标枪。
身上散发出的，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气概。
他缓缓抬起手。
对着身后的兄弟们，做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决绝的手势。
——总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一道旱地惊雷，在寂静奢华的延福宫寝殿内猛然炸开！
寝殿那由整块名贵金丝楠木雕琢而成、镶嵌着七彩琉璃的窗户，被李四用包裹着厚布的刀柄，以千钧之力狠狠砸得粉碎！
木屑纷飞！
琉璃四溅！
狂暴的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瞬间倒灌而入，吹得殿内烛火狂舞，宫灯摇曳，一片光影迷离。
在那破碎的窗口，八道浑身湿透、杀气腾腾的身影，如同从九幽地狱冲出的复仇恶鬼，猛地闯入了这片金碧辉煌、温暖如春的所在！
碎木片扎进周邦彦的手背，血珠渗出来，混着身上没干的渠水，滴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像一朵朵瞬间炸开的、凄厉的红梅。
殿内，瞬间死寂！
那靡靡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弹奏的乐师们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乐器散落一地。
紧接着，是内侍和宫女们发出的惊恐到极致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凄厉尖叫！
而那位身着明黄色龙袍、刚刚还在强作镇定、享受安逸的天子赵佶，在看到为首的周邦彦那张被火纹和刀疤毁掉、如同恶鬼罗刹般的脸时，手中的名贵建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匪夷所思的错愕！
高俅和蔡京，这两个刚刚还在巧言令色、安抚皇帝的当朝权臣，此刻更是如同白日见了鬼一般！
双腿一软，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瘫倒在地！
周邦彦！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守卫最森严的大内皇宫，出现在天子的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