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冰冷刺骨、暗无天日的水下潜行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李师师感觉自已的意识都快要被寒冷彻底吞噬,身体已经麻木到不属于自已时,一直拉着她的周邦彦,动作终于缓了下来。
他带着李师师,如同两条幽灵鱼,缓缓从一处堆砌着太湖奇石的假山豁口处,探出了头。
一股混合着名贵花卉的芬芳与奢靡熏香的暖风,扑面而来,与水下的阴冷形成了天与地的反差。
这里是人间。
而他们,刚从地狱爬出。
眼前,是一片灯火辉煌。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无数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宫灯的映照下,美轮美奂,宛如仙境。
远处甚至还能听到靡靡的丝竹之声,与宫外震天的喊杀声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
延福宫,到了!
周邦彦和剩下的八名死士,如同一群刚刚从忘川河里爬出的水鬼,悄无声息地从“玉液池”中爬上岸。
他们迅速隐入假山和花丛的阴影之中,身上的污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名贵的花草之上,散发出与这片芬芳格格不入的腥臭。
他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火的钢,燃烧着惊人的、足以燎原的光亮。
只是那光亮之中,比之前多了一份无法言说的、沉甸甸的悲怆。
他们失去了一个兄弟。
王三的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他们的仇恨与杀意,变得更加纯粹,更加炽烈。
周邦彦扶着几乎要瘫倒的李师师,将她安置在一处绝对安全的阴影里。
他飞快地运转体内所剩不多的深厚内力,试图蒸发两人身上的水汽,可一股真气提至胸口,却猛地一滞,让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一路在冰水中潜行,又强行分出内力护住李师师的心脉,他的内力已经消耗极大。
更要命的是,破解“九转玲珑”锁时,他几乎耗尽了精神力。
现在的他,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但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姑娘,接下来,看你的了。”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内力消耗,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虚弱和颤抖。
“嗯。”
李师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强忍着浑身的寒意与虚弱,但大脑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和高速运转。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飞快地扫视着延福宫的每一处布局,每一个岗哨。
“虹桥的大火确实调走了大部分守卫,但这里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李姥姥留下的宫中舆图,她早已烂熟于心。
再加上她这些年从各路权贵口中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此刻,整个延福宫的防卫部署,在她脑海中已是一片透明。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延福殿侧面,一排看起来毫不起眼、灯火也相对暗淡的、用作存放杂物的耳房上。
“那里。”
她指着耳房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和肯定。
“那排房子后面,是御膳房的小厨房,也叫‘小灶’,专门为官家一个人准备夜宵点心的地方。”
“这个时辰,里面的人应该已经歇息了,守卫最是松懈。”
“从那里,可以完美绕过正殿前所有明岗暗哨的视线,直插官家寝殿的后窗!”
“那里是视野的绝对死角!”
周邦彦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
他对着李四和另一名身手最敏捷的死士,打了个极其复杂的手势。
那手势的意思是:去东边五十步外的花架,弄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要像野猫打翻了东西,把那边的守卫引开三息以上的时间。
李四两人心领神会,对着周邦彦重重点头,身形一闪,如同两道黑烟,瞬间消失在花丛的阴影里。
“其余人,随我来!”
周邦彦没有丝毫迟疑,再次扶起李师师,用自已的身体作为掩护,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宫殿的墙根,向着那排耳房无声地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