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闯宫”,是他压抑了二十年的一口血,混着冰冷的雨水,从胸膛最深处呕出来的复仇宣言!
然而!
就在这股决死的意志即将冲垮理智的堤坝时,一只冰冷的、沾着血污的手,轻轻拉住了周邦彦的衣袖。
那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却又重若千钧,瞬间将他那即将脱缰的疯狂野马,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是李师师。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苍白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
“周邦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字字清晰,“你敢死,我不拦你。”
“但别拉着兄弟们的骨头,去填高俅的刀!”
周邦彦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眼中的血色疯狂,如同被一盆来自九天玄冰的冰水兜头浇下,开始剧烈地翻涌、挣扎。
理智与疯狂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一面是二十年的血海深仇,是父亲的冤魂,是三千拱圣营将士的不甘。
一面是眼前这些追随他的兄弟,是他们的信任,是他们的生命。
还有眼前这个女子,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亮如星的眼睛,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注视着他。
“你还记得吗?”
李师师的声音更轻了,轻得像夜风中的呢喃。
“十年前,在那个雪夜,你救我的时候说过什么?”
周邦彦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夜。
她被朱勔的人追杀,浑身是血地倒在雪地里。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问他为什么要救她。
他说:“因为这世上,已经有太多人死了。”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因为我的仇恨而死。”
那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撕裂了他心中的黑暗。
最后,那股焚天的烈焰,缓缓沉淀,化为无尽的疲惫与沉静。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已经消失,只剩下如同深渊般的沉静。
“你有办法。”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李师师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窑洞最深处那面潮湿的、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壁上。
“有。”
她看向一旁的苏念薇,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念薇姑姑,是时候了。”
苏念薇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震撼与不舍,随即化为深不见底的哀伤。
她知道,“是时候了”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李姥姥用半生心血和半条命换来的、最后的退路,将要被启用。
而且,是最后一次启用。
她蹒跚地走到石壁前,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指,竟以一种极其复杂玄奥的顺序,在那冰冷的墙面上叩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