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的马车,没有徽记,通体由最上等的黑檀木打造,连车轮都被厚厚的锦缎包裹,行驶在汴京深夜的青石板路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如同一口移动的、沉默的棺材,悄无声息地滑向权力最深邃的旋涡。
车厢内,点着一炉极为名贵的龙涎香,香气清冷,却带着一股驱之不散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仿佛能渗入人的骨髓。
李师师端坐其中,脊背挺得笔直。
她已换下那身在樊楼被弄脏的衣衫,着了一袭素白的罗裙,未施粉黛,未佩珠钗,如同一朵即将在风雪中凋零的白梅,凄美,却又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
她很清楚,自已此行,名为“请”,实为“囚”。
从狼窝,入了虎穴。
但她没有选择。
或者说,这是她唯一给自已选择的生路。
她将那枚真正藏着辽文丝帛的“拱圣”香囊,更深地往怀里藏了藏,紧贴着心口。
那里,是她最温暖的地方。
也是她留给周邦彦的,最后的光。
至于那枚贤妃断指,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膝上那个暗红色的锦盒里。
它是她此行的“敲门砖”,也是她的“催命符”。
如何用好它,将决定她今夜的生死,乃至整个棋局的走向。
马车穿过重重坊门,最终停在一座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的府邸后门。
没有“太师府”的匾额,只有两尊镇宅的石狮,在黑暗中无声地咆哮,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
两名身着黑衣的仆妇,沉默地引着李师师,穿过层层回廊。
一路上,遇到的家丁、护卫,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行走间悄无声息,太阳穴高高鼓起。
这些人,绝非寻常家仆。
而是百战余生的精锐死士。
这里,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府邸,更是整个大宋,最接近权力中枢,也最黑暗的地方。
李师师被带到了一间雅致的书房。
书房内,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处处透着一股文人的清雅。
墙上挂着米芾的字,案上摆着端砚,笔架上悬着一排狼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若非亲身至此,谁能想到,这间书房的主人,便是那个权倾朝野、被天下人骂作“国贼”的蔡京。
一个面白无须、身着锦袍的中年文士,正含笑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茶。
他不是蔡京。
但他的眼神,比李玄度更毒,比影六更冷。
那是一种看透了人心,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绝对的自信与漠然。
“李姑娘,请坐。”
他伸手示意,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在下徐宁,忝为太师府首席谋士。”
李师师款款落座,将那个锦盒,轻轻放在了身前的茶几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气势。
徐宁笑了,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没有去看那个锦盒,而是将一杯刚刚烹好的、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了李师-师面前。
茶汤色泽碧绿,清澈见底,茶香四溢。
“姑娘从樊楼而来,想必受了惊吓。先喝杯茶,压压惊。”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师师却并未去碰那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