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刻着“贤妃”二字的红宝石指环,如同一颗滴落在清水中的血珠,瞬间将李玄度眼中的世界染成了一片猩红。
恐惧,不再是冰冷的潮水,而是一只烧红的铁手,从他的胸腔内部,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是不认得。
恰恰是太认得了!
这枚指环的样式、红宝石的切工、乃至内壁上那独特的“金错刀”刻法,都与二十年前那桩被强行从史书上抹去的宫廷血案中的记载,分毫不差!
那是他当年作为一个小角色,远远窥见过的、属于权力巅峰的禁忌符号!
“不……不可能……”
李玄度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漏风般的抽气声。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凶狠,在这截小小的断指面前,如同被巨浪拍碎的沙堡,瞬间崩塌。
他引以为傲的应奉局提举心腹的身份,在这枚代表着皇室最大丑闻的指环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蝼蚁。
“李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李师师的声音轻柔,却像一根根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他每一处正在崩溃的神经。
“一个死去的贤妃,或许只是陈年旧案。”
“可一个活着的、能开口说话的、能指证当年所有参与者的……贤妃之女,你猜,这对于某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那一直沉默得如同影子的哑婆秦姑,已经缓缓走上前。
她用那只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从地上散落的、被踩得不成样子的乐谱中,捡起了那张《长门怨》。
她没有言语,只是用指甲,轻轻刮开了乐谱背面,被蜂蜡封住的一角。
那里,赫然露出一行用早已干涸的血写成的小字,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贤妃蒙冤,断指为誓,血海深仇,托于吾女,来日必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催命的符咒,狠狠地烙在李玄度的眼球上。
这下,他彻底明白了。
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在用一件死物去告状。
她是在用这件死物,证明她自已,是一个活物!
一个活着的、流着皇室血液的、能将整个汴京朝堂掀个底朝天的……公主!
这已经不是烫手的山芋了。
这是足以将朱勔、将蔡京、甚至将当今官家都拖下水的……天雷!
而他李玄度,就是那个不幸被雷劈中的倒霉鬼!
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瞬间湿透了他华贵的官服。
他那肥胖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带着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像一团即将被风吹散的烂泥。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禀报朱提举?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朱勔那张贪婪而扭曲的脸。
朱勔会如何处置自已这个“知情人”?是嘉奖自已,还是……杀人灭口,独吞这份能扳倒蔡太师的天大功劳?
答案不言而喻!
那不禀报呢?
将这东西藏起来,当作什么都未发生?
可眼前这个女人若是落到了蔡太师手里,将今夜之事,包括他李玄度看到了这枚断指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几乎能看到朱勔那双怀疑的、毒蛇般的眼睛。
一个知道了自已死敌最大秘密,却不上报的心腹?
那下场,比直接杀了灭口,还要凄惨百倍!
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彻头彻尾的死局!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方才李师师所感受到的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