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河故道,晨光如血。
那血色,并非黎明初升时的霞光,而是真正由鲜血染就的颜色。
河水黏稠,暗红,像一条凝固的巨大伤口,缓慢地蠕动着,将昨夜所有的惨烈与悲鸣都吞噬其中。
风中弥漫的血腥与硝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个人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空气里甚至能闻到油脂燃烧后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与河水的腥臭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死亡的味道。
周邦彦站在乌篷船的船头。
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宣纸,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昨夜的滔天血战一同流逝了。
一阵晨风吹过,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
他面前,是两股泾渭分明,却又同样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势力。
一边,是皇城司的官兵。
他们的衣甲杂乱,阵型松散,许多人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与茫然。
可他们的眼神,却在看到这满河的尸体与残骸时,亮起了惊疑与贪婪的光,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急于扑上来分一杯羹,浑然不觉这血肉盛宴背后隐藏的致命陷阱。
另一边,是高俅的铁鹰卫。
玄色劲装,沉默如铁,手持重弩,浑身散发着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铁血之气。
他们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苍鹰,目光锐利,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评估猎物的价值与危险。
每一个人的站位都极为考究,隐隐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将乌篷船的所有退路都封死。
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周邦彦知道,自已昨夜的“黄雀”计划,成功了,却也彻底失败了。
他算准了朱勔与辽人的交易,用一场大火和一条废弃的水道,将这支精锐的辽人船队送入了地狱,为漕帮死去的弟兄报了血仇。
但他没算到,在这只黄雀之后,还跟着一只更饥饿,更老辣的雄鹰——高俅。
自已浴血奋战,拼尽所有,最终却成了高俅铲除异已、收缴罪证的一把刀。
现在,刀用完了。
磨刀石,也该被敲碎了。
铁鹰卫为首的将领,那个面容冷峻如刀削的中年人,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怀疑,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少帅,我们怎么办?”
张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握着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虎口处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他宁愿再跟辽狗血战一场,也不愿面对眼前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死局。
前有皇城司的鬣狗,后有铁鹰卫的苍鹰。
他们,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
周邦彦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强行吹奏“龙吟哨”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只能靠着船舷,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挺直的脊梁,此刻全凭一口不甘的意志在死撑,仿佛风一吹就会碎裂。
可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得可怕。
他想起了李师师。
脑海中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一些破碎的感官记忆。
樊楼之上,她指尖拨动琴弦时,袖口拂过的淡淡冷香,清冽得像是雪后初晴的梅花,能洗去他心中所有的戾气。
冰冷地牢里,那封血信上,她独有的、混着血腥气的胭脂味,决绝得令人心碎,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那个在倾城阁,以一已之身,为他挡住所有风雨的女子,她的背影,单薄却又坚韧得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枪。
他可以死。
死在这里,轰轰烈烈,为父报仇,为兄弟雪恨,不失为一条好汉。他甚至有些渴望这种解脱,渴望去九泉之下,向父亲和死去的弟兄们请罪。
但他死了,谁来救她?
谁来将她从那权力的漩涡与阴谋的泥潭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