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如同利刃撕开厚重的云层,照亮葫芦河故道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河道,被彻底堵死了。
数十艘残破的船只,如同被神明随意丢弃的玩具,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构成了一座狰狞的水上坟场。
河水,是暗红色的。
上面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断裂的木板,和各种分不清原貌的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味道混杂着河水的腥臭,还有水下震天雷爆炸后留下的硝烟味,钻进鼻腔,盘踞在喉咙里,让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被这惨烈到极致的景象,冲刷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代价。
漕帮的汉子们,默默地,将自已兄弟的尸体,一具具地,从冰冷的河水中打捞上来,整齐地摆放在岸边。
没有哭嚎,没有呐喊。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加沉重。
一个年轻的汉子,在看到自已最好的兄弟,那个昨天还跟自已勾肩搭背,吹牛说要一起去樊楼听曲儿的兄弟,如今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的尸体时,再也忍不住。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发出了野兽受伤时才有的呜咽。
张横走过去,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别哭。”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张横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眶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把眼泪,留到给兄弟们上坟的时候,大口喝酒,大声地哭。”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了被堵死的锁龙口方向。
周邦彦,已经被李三等人,用那艘唯一完好的乌篷船,悄悄地接了过来。
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干裂起皮。
他靠在船舱的角落里,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连坐直身体,都显得异常困难。
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强行吹奏“龙吟哨”的反噬,远比他预想的要严重,那股霸道的次声波,几乎震碎了他的肺腑。加上之前累积的伤势,他现在全凭一口意志力在撑着,没有当场昏死过去。
“少帅。”
张横走到他面前,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刺眼的晨光,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们……赢了。”
“嗯。”
周邦彦艰难地抬起眼皮,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代价呢?”
“……”
张横沉默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死了四十七个弟兄,重伤三十多个,剩下的人,个个带伤。”
周邦彦的身体,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刀割般的痛苦。
四十七条鲜活的生命。
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别人的儿子,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
而这份沉重的代价,是他亲手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