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横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邦-彦,像是在审视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带着滔天计谋的疯子。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同样面面相觑、满脸震惊的弟兄,又看了一眼周邦彦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的船舱,望向了那片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通往葫芦河方向的未知水面。
他沉默了。
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整个船舱里,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压抑到几乎停止的呼吸声。
终于,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彦之,你这个计,太险,也太狠。”
“火烧虹桥,那是惊天动地的大罪。虹桥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宋的脸面!一旦暴露,整个漕帮上下,无论老幼,都得被官府夷为三族,连个收尸的人都不会有。”
“而且,”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鹰,不再是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莽夫,而是一个执掌数百人生死的帮主,“你只说了一半。”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周邦彦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周邦彦完全笼罩。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烧虹桥是声东,是给所有人看的虚招。”
“那击西的‘西’,你那真正的杀招,藏在哪里?”
周邦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张横,果然不是只有匹夫之勇。
他能坐稳漕帮帮主之位,靠的绝不仅仅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周邦彦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靠近。
然后,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压低了嗓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令人胆寒的诡秘和森然。
“西,在水下。”
张横的瞳孔,猛地一缩!
周邦彦继续用那极低的声音说道:“张叔,这汴河的水路,你比我熟。你告诉我,除了人尽皆知的葫芦河故道,还有没有别的、更隐秘、更凶险的水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葫芦河的上游?”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张横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一拍大腿,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压抑不住地高了几分!
“有!”
“有一条废弃了几十年的‘子母渠’!当年是为了分流泄洪挖的,后来河道淤积,就彻底废弃了!那条渠,狭窄曲折,水下全是咱们漕帮前辈们留下的暗礁和沉船记号,官府的船进去,就是个死!”
“只有我们漕帮最老的水鬼,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爆出一团骇人的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通往胜利的密道!
“那条渠的出口,能直通葫芦河最窄的、也是水流最急的——‘锁龙口’!”
“好!”
周邦彦猛地一攥拳,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火烧虹桥是虚。”
“真正的杀招,就叫——水龙锁喉!”
他凑得更近,将那个疯狂而致命的计划,一字不漏地、清晰地灌入张横的耳中。
“你去虹桥,带上最信得过的一百个兄弟,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把所有鹰犬的目光都给我死死地吸过去!记住,只造声势,不与官兵死拼,拖延时间是第一要务。”
“我,只需要你最好的十个水鬼。他们不需要知道完整的计划,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的任务是跟着我,潜入子母渠,到了指定位置,听我号令行事。这是拱圣营的规矩,也是活命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