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白檀香的清冽丝丝缠绕着紫檀家具冷硬的线条。
窗外新雪映着稀薄日光,斜斜投入,在博古架温润冰凉的玉器古玩上跳跃,最终凝定在主位郑氏脸上
——那张宛如玉雕观音、唇线平直如刻的脸上。
谢母郑氏(荥阳郑氏),一身深青暗纹锦缎袄裙,交领严谨。
云髻如墨,仅簪一支通体莹澈的翡翠簪。
她端坐紫檀圈椅,背脊挺直如松,指尖捻着一串油润紫檀菩提子。
菩提子颗颗相转无声,唯捻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下首,如同在审视一件需要矫正的器物。
洛寒知今日被“请”来“陪母亲说话”。
她穿着谢珩特意为她准备的“低调”衣裙
——一件月白底绣银线缠枝莲纹的云锦襦裙,外罩一件薄薄的浅碧色云纱半臂。
清雅颜色,偏生莲纹走动间流转暗华,云纱光波摇曳,于这刻板的肃穆中,格格不入的鲜活,甚至……刺目。
她正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梅花形状的酥酪点心,腮帮子微鼓,杏眼半眯,对周遭无形的寒气‘浑然不觉’。
洛寒知咽下酥酪,抬头,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笑,仿佛没听出话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敲打:
“好吃,比京城的还香!母亲这里的厨子手艺真好!”
说着,又拈起一块,小口咬下,满足眯眼。
咔嚓声响在寂静暖阁中格外清晰脆亮。
谢母眼波冷光微闪,捻动菩提子的指尖一顿,复又匀速。
“喜欢便好。”
她微侧首,声音依旧四平八稳,“玉蓉,见过你表嫂。”
暖阁侧珠帘轻响,一位身着水红暗花绫襦裙的少女,袅娜移步而出。
柳玉蓉约莫十六七岁,身段纤细柔弱,下颌微含,带着楚楚风致。
发间点翠银簪位置恰好,衬得脖颈纤细。
她向谢母盈盈行了一礼:“玉蓉见过姑母。”
转向洛寒知,腰身压得更弯,声如春日柳絮:“玉蓉给表嫂请安。”
洛寒知眨巴大眼,坦荡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活像欣赏摊上新绢花:
“呀,这位妹妹是?”
咽下点心,语气天真好奇,
“长得真水灵,这水红衬你。
就是…簪子素了点,像是库房压箱的老样式,配你年纪,可惜喽。”
柳玉蓉脸上温婉的笑容瞬间僵住,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袖口,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再抬眼,眸中水光恰到好处地漫开,声音细弱:“表嫂…说笑了。”
谢母捻动菩提子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丝:
“玉蓉性子娴静,不喜浮华。
她琴艺尚可,今日叫她来,也是想让她抚琴一曲,为你解解乏,静静心。”
“抚琴?”
洛寒知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小鼻子,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娇憨,
“好呀好呀!
不过…韫之哥哥说过呀,他耳朵挑得很,只听最好的琴,什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种。
玉蓉妹妹的琴艺,有到这份上吗?”
她歪着头,一脸纯真地看向柳玉蓉,仿佛真心求教。
柳玉蓉脸色霎时白了两分,强撑着嘴角那点弧度,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音:
“玉…玉蓉琴艺粗陋,不敢与大家相比,能…能为姑母和表嫂抚琴,已是…荣幸…”
“哦——”
洛寒知恍然大悟般拖着长腔,满脸的兴致瞬间卸得一干二净,注意力立刻转回碟子,
“那算了,我还是吃点心实在,这个真对胃口!”
她咔嚓一口,干脆利落地咬掉半块梅花酥,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白檀香的气味变得浓重而压抑。
谢母眼底的冷意深了些:
“寒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