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京城谢府,听雪苑书房。
窗外夜色浓稠,远处零星的爆竹声,反衬得苑里死寂。
檐下琉璃宫灯映着新雪,透出暖橘光晕。
屋内,地龙烧得旺,暖意驱散了岁末深寒。
巨大的紫檀书案上,奏疏密函堆成小山,朱砂御笔搁在白玉笔山上。
谢珩只着一件素色云绫广袖常服,玉簪松松挽发,端坐案后。
烛光跳跃,映着他专注侧脸,冷白如玉,长睫投下小片阴影。
执笔的手指修长稳定,批阅的朱砂字迹铁画银钩。
位高权重,除夕夜也难清闲。
洛寒知却在这肃穆书房里,寻到了她的“享乐窝”。
她整个人陷在一张铺着厚厚雪貂皮的宽大圈椅里,身上裹着谢珩那件玄黑镶银狐裘边的连帽大氅。
大氅过于宽大,衣摆迤逦垂地,衬得她像只被皮毛包裹的慵懒幼兽。
狐裘帽子松松拢着,露出半张小脸,被暖意烘得泛粉晕。
她怀里抱着个描金剔红的攒盒,堆满了金丝蜜枣、琥珀桃仁、糖渍青梅和奶酥卷。
此刻,她正叼着一颗硕大的蜜渍梅子,嘬着甜汁,腮帮子微鼓。
另一只手捏着支紫毫小笔,面前铺了张裁好的红宣纸
——正琢磨写桃符。
写字姿势实在不敢恭维,人缩在椅子里,下巴快搁案几上,笔杆被她无意识嘬在齿间,咬出浅浅牙印。
绣鞋早蹬掉了,一双素白罗袜裹着的小脚丫从狐裘下摆探出,脚趾时不时蜷缩一下,像不安分的小动物。
衣带被她绞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百无聊赖。
“啊呀!”墨汁甩在袜尖,洇开一小团乌黑。
洛寒知懊恼低呼,下意识抬脚踹了踹旁边脚踏,仿佛那脚踏才是罪魁祸首。
案后谢珩闻声抬眼。
目光扫过那墨点罗袜,落回她皱着小脸、嘬笔杆的呆样上,眼底冰霜瞬间融化,漾开暖融融笑意。
那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扩散,连迫人威压都柔和几分。
“可是无聊了?”他放下朱笔,声音微哑,温醇如暖酒。
洛寒知吐出笔杆,唇上还沾着蜜渍糖色,亮晶晶的。
她嘟囔道:
“你这守岁,可真守得‘勤勤恳恳’。奏疏比外头的雪片还多。”
说着,又拈起一颗桃仁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像只存粮的小松鼠。
谢珩低笑,起身绕过书案走来。
他袍袖带起一阵沉水香的微风,停在洛寒知身边。
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年关琐事,避不开。”
他俯身,指尖自然地拂开她颊边一缕被帽子压住的发丝,目光落在她面前那张鬼画符般的桃符上,
“想写什么?‘福’字还是‘春’字?”
洛寒知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把攒盒往旁边一推,将笔塞进他手里:
“写‘福’,要大!要好看!”
她指挥得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考校功课的学生。
谢珩无奈又纵容地接过笔,蘸饱了墨,在红宣上悬腕运笔。
他姿态从容优雅,笔走龙蛇,一个圆润饱满、气势雍容的“福”字顷刻便成。
墨色淋漓,筋骨遒劲,带着世家子弟浸淫多年的风骨。
“哇,”
洛寒知毫不吝啬地发出赞叹,随即又歪着头,盯着那字看了半晌,杏眼里狡黠光芒闪动。
她忽然抢过他手中的笔,嘴里还叼着半颗梅核,含糊不清地说:
“等等,给你加点灵魂!”
谢珩挑眉,饶有兴致。
只见洛寒知趴到案上,在那雍容“福”字右下角,用笔尖小心翼翼勾勒。
几笔下来,竟画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
圆头圆脑,眯着狡黠细长眼,尾巴蓬松卷翘,嘴里叼着个鼓鼓囊囊的……包子?
“喏,画好了。”
洛寒知丢开笔,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杰作”,理直气壮地宣布:
“像你,狡黠、贪嘴,还总惦记着豆沙包!”
谢珩看着那只叼着包子、眯眼贼笑的小狐狸,再看看自己那个端方持重的“福”字,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
这小混蛋,总能精准戳中他笑点。
“说我贪嘴?”
他声音陡然低沉,带着危险磁性。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撑在案上,将人牢牢困在书案与他胸膛之间。
洛寒知猝不及防,被他带着沉水香的气息笼罩,刚想抗议“福字墨还没干”,整个人便被他按倒在宽大的紫檀书案上。
冰凉的案面激得她一个哆嗦,怀里的蜜渍梅核也骨碌碌滚落在地。
“呀”她惊呼一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堆积的奏疏被推挤开,发出哗啦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