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朔二十年·冬末。
洛府西院暖阁内,熏笼炭火噼啪作响,空气甜腻得发齁。
洛寒知支着下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妆台上堆积如山的物件
——南海珍珠璎珞、苏绣百蝶穿花大氅、赤金嵌红宝头面……
全是周氏前几日派人送来的,流水似的抬进她这方冷清了十几年的小院。
“大小姐此去京城,代表的是吴郡洛氏的脸面。”
来送东西的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夫人说了,与谢氏的婚约是泼天富贵,更是重担,万望小姐谨言慎行,莫辱没了门楣。”
洛寒知当时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莫辱没门楣”?呵,潜台词是:攀上高枝就安分当摆设,别惹事。
这“安分”的代价,便是长达一个多月的极致“平静”。
周氏仿佛人间蒸发,赵氏母女恨得牙痒也只能绕着走,连李嬷嬷那张刻薄老脸都罕见地没在眼前晃悠。
平静得诡异,平静得……让习惯了鸡飞狗跳的洛寒知浑身发毛。
更诡异的是谢珩。
自梅园暖阁那番石破天惊的“宗妇之位”宣言后,这位爷也仿佛人间蒸发。
定亲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吴郡,可正主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直到今日启程赴京,浩浩荡荡的车队里,他那辆玄底描金的超品大员马车,始终与她隔着至少三辆车的距离,帘子都没掀开过一丝缝。
午后的官道被冬末惨白的日头晒得发蔫。
车队停在驿站旁休整。
洛寒知坐在自己那辆还算舒适的马车里,指尖烦躁地抠着新换的锦缎坐垫。
【叮!能量值+1。谢珩:情绪状态:愉悦(微)】
愉悦?他愉悦个鬼!
把她晾了一个多月,定亲跟没定一样,现在躲车里批折子很愉悦是吧?
洛寒知觉得这个点可以发发火,露露脾气。
她“唰”地掀开车帘,无视丫鬟的低呼、嬷嬷的眼刀,拎着碍事的裙摆,气势汹汹地跳下车,直奔前方那辆低调却处处透着权柄威压的玄金马车。
“谢韫之!”车帘被她猛地掀开,带起一阵冷风。
车厢内景象猝然撞入眼帘。
空间比她的大上一倍不止,陈设却极简。
一张固定在车壁的紫檀大案几乎占据一侧,上面堆满了摊开的卷宗、奏报、密函,墨迹淋漓的朱批散落其间。
沉水香与墨香、纸张气息混杂,形成一种冷肃的权力场域。
而这场域的中心,谢珩一身月白云锦常服,玉冠束发,正执笔疾书。
宽大的衣袖滑落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冷白小臂。
案角一盏精巧的琉璃灯映着他专注的侧颜,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淡淡阴翳。
洛寒知的闯入,卷帘带起的冷风,甚至她那声带着火气的“谢韫之”,都未能让他的笔尖停顿半分。
他只是抬了下眼皮,目光在她因疾走和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掠过一瞬,随即又落回奏报:
“醒了?车上睡得可安稳?”
仿佛两人昨天才在暖阁里斗过嘴,而不是隔了一个多月的疏离和一场惊天动地的“定亲”。
洛寒知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平静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去。
她扶着车门框站稳,杏眼圆瞪,里面烧着两簇小火苗,声音因为憋气有点变调:
“谢韫之!你少在这儿装蒜!
定亲是你提的,东西是你家送的,现在倒好,上了路就跟我玩不认账?
把我当什么了?你车里压秤的摆设吗?”
她越说越气,几步跨进车厢,带得车帘“啪”一声落下,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狭小的空间里,那股沉水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让她心头那点火气莫名又添了几分燥。
谢珩终于搁下了笔。
他将沾了朱砂的紫毫优雅地架上青玉笔山,这才慢条斯理地抬眼看她,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里清晰映着她炸毛小猫的模样。
他唇角微勾,像欣赏有趣小动物:“不认账?”
尾音恰到好处地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