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眼中精光爆射,如同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重重叩首:
“下官领命!三日之内,定将蛀虫罪证,呈于侍郎案前!”
谢珩含笑颔首,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堂下几张惨白如纸、汗如雨下的脸,温声道:
“诸位同僚,可还有事?”
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压抑的空气中回响。
“既诸公暂无可奏,”
谢珩悠然起身,广袖拂过案几,带起一缕沉水香的冷冽,
“便散了吧。“
暮钟声起,残阳敛尽最后一抹余晖。
慈恩寺精舍小院,翠竹环绕,幽静异常。
晚课诵经的梵呗之音渺渺飘荡,与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息交融纠缠,似一张温柔的网,悄然卸去紧绷了整整一日的神经。
“公子,到了。”阿墨低沉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
谢珩掀帘下车,踏入这清幽禅境。
“今日寺中……可还清静?”
他随口问道,步履未停,向临水而筑的书斋走去。
脑中思绪却如线团缠绕:
沈立的投名状与其三日内能否挺过王党反扑;
盐船私铸军械的惊天重罪该如何步步收网、一击毙命;
长安城王、窦两家可能酝酿的合纵手段更需提防……
棋局波谲云诡,每一步落子都需如履薄冰,方能制胜千里。
整整一日盘桓于权力的刀锋之上、盐务风波的漩涡中心,此刻这点滴的安宁静谧,便显得如同荒漠甘霖。
阿墨紧随其后,闻言,脚下步伐微不可察地迟滞了半步:
“回公子,寺内……倒无大碍。只是……”
谢珩脚步微顿,侧目看他:“只是?”
阿墨低下头,字字清晰:
“洛家那位嫡长女,今日在藏经阁…动静不小。”
“动静?”
谢珩眉峰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一分,推开了书斋那扇厚重的黄梨木门扉。
他信步踱至窗边紫檀大案前,执起暖炉煨着的青玉小壶,倾泻出一道琥珀色热流,注入面前玉杯。
袅袅水汽升腾,氤氲了他如玉雕琢的侧脸轮廓,神情模糊难辨。
指尖习惯性地捻动那持在手中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阿墨立于门边,语速平稳地复述。
汇报完毕,室内只余茶水汩汩注入玉杯的细响,以及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絮语。
谢珩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却未啜饮。
水汽后,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兴味,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涟漪。
打翻砚台,污损经书?在藏经阁…伏案酣睡?
白日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权谋算计、生死博弈,此刻仿佛被这荒诞不经的“动静”冲淡了些许。
紧绷的神经,在这清幽的禅意与突如其来的荒诞感中,竟奇异地松弛了一瞬。
他想起前几日假山缝隙里,那撞入怀中温热却炸毛的小兽,那胡乱塞来的冰凉豆沙包,还有竹林深处那双泪光闪闪控诉“嬷嬷掐我”的眼睛。
“蠢钝不堪”?周氏怕是要气疯了。
“朽木难雕”?或许吧。
但这份浑然天成、破坏力十足的“鲜活”。
这份在重重算计与压抑中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的生猛劲儿,倒比那些精心雕琢、千篇一律的木头美人…有趣得多,也…刺眼得多。
就像一局精妙绝伦、天下无对的珍珑棋局里,被人随手丢进了一颗坑洼粗糙、滚圆不合时宜的顽石。
它不循棋理,毫无章法,却偏偏扎眼得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甚至惹得执棋者嘴角牵动。
佛珠在修长指间,不疾不徐地捻过一颗。
蠢是蠢了点……倒也蠢得……别具一格。
他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喉结微动,放下茶盏时,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微响。
“知道了。”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平静,听不出喜怒,
“周氏那边,安排的人手到了?”
“是,保证能到洛小姐身边。”阿墨垂首。
谢珩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已浓,遮住了慈恩寺的重重殿宇。
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那就…好好盯着吧。”
佛珠在指尖停顿一瞬,温润的嗓音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看看这块‘朽木’,还能翻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