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钟声敲过第四遍,斜阳将禅院青砖上的竹影拉得老长。
禅房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周氏端坐上首,脸色比窗外深秋的暮色还要沉。
指节捏着佛珠微微发白,眼刀子死死钉在屋中央洛寒知的身上
——更准确说,是她那身浑然天成的气度上。
洛寒知一袭新裁月白云锦交领襦裙,银线绣的竹纹极淡,走动间才隐有流光浮动。
乌发堆成垂云髻,只簪一支羊脂白玉步摇,流苏悬垂,恰到好处,多一分则俗。
她安静垂首立着,肩背笔直,脖颈纤长,下颌微含,双手交叠腹前,指尖并拢。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贵气质,是曾经十年世家闺学打磨出的烙印。
也正是周氏此刻怒火中烧的根源!
——整整三天!
她殚精竭虑,试图“点拨”这看着就不开窍的丫头。
在最短时间里,变成一块拿得出手的“清雅美玉”,至少别在言语上露怯丢人!
可结果呢?
“知姐儿,”周氏的声音像淬了冰碴,
“方才李嬷嬷让你演示‘见长辈礼’。”
洛寒知闻声,屈膝、垂首、双手轻叠一侧,礼行得丝滑无比,挑不出一丝毛病。
那份刻入骨髓的自然从容,连一旁见惯风浪的李嬷嬷都忍不住眼皮一跳
——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礼毕起身的瞬间——“啊啾!”
一声响亮的喷嚏毫无征兆地响起。
洛寒知猛地捂住嘴,身体一个趔趄,步摇的流苏剧烈晃动,刚才还完美的仪态瞬间“破功”。
她抬起一张无辜又慌乱的小脸:“祖母恕罪…这…这禅房里的香灰…有点呛人…”
说着,又皱着鼻子,仿佛真的被熏得难受,还忍不住用手背蹭了蹭。
周氏胸口一闷。
三天了!每次都是这样!关键时刻,总有“意外”!
打喷嚏、裙角被“绊”、发簪“松动”…理由层出不穷!
可偏偏她那行礼时的标准姿态又清晰无误地表明,她不是不会!
周氏甚至怀疑,这喷嚏是不是也是她掐着点憋出来的!
周氏强咽下火,转向更绝望的战场——内涵提升。
“前日与你说的‘得意忘言’,还记得其意否?”
她绷着最后一丝侥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洛寒知扑闪着长睫,努力回忆状,忽而眼睛一亮:
“记得记得!祖母是说…‘懂了意思就不用管旁人的漂亮话’?对吧?”
精准核心,却用最市井的大白话,把高深玄学直接摔进泥地。
周氏:“……”
她不死心,拿出杀手锏——诗词。
指着刚写好的一幅字:“那这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意境如何?你品品。”
洛寒知凑近,小脸认真端详半晌,忽地一拍手:
“祖母!这诗写得真好!就跟我们早上吃的素包子似的!”
周氏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洛寒知兀自兴致勃勃比划:
“您瞧,‘白白胖胖’(指包子皮),‘清清爽爽’(指素馅儿)。
干干净净的,可不就是雨洗过的山嘛!
厨子瞧见了也得直呼内行!”
说着,还回味般咽了口唾沫。
“砰!”周氏一掌擂在案上,茶盏叮当乱跳。
她胸口起伏,瞪着那张“纯真无辜”的脸,只觉邪火燎心无处发泄。
赵氏死命低头憋笑,脸都憋成了猪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