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涧的雾气比元彬记忆中更浓了些。
清晨的山风卷着湿冷的水汽，掠过千仞绝壁，在深涧上方织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帐。
元彬站在涧边，玄色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至尊宝，与水德星君遗留的玉牌相碰，发出清越的轻响——这是他特意留的醒神之物，免得自己在冲击境界时陷入心魔。
\"佛道同修，本就是逆天道而行。\"太上天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沉郁，\"当年我在三十三天外见过一位大能，修了三百年佛骨，又转修道家九玄经，最后走火入魔时，连魂魄都碎成了星尘。\"他指尖轻点虚空，一道金色法印浮现在涧水上空，映出元彬眉间那抹若隐若现的佛纹，\"你这佛纹是大雷音寺的'因果印'，道心又是水德星君的'沧浪诀'，两条路拧成一股绳，稍有差池......\"
元彬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块同心结。
那是昨夜时雅熙硬塞给他的，说是\"保平安\"。
他捏着红绳，指腹蹭过绳结上细密的纹路：\"水德星君说过，无量涧底的观天镜能照见培育者的影子。\"他望向深涧，雾气翻涌间，隐约能看见下方有块青黑色的巨石，\"我要成为天尊，不是为了与天争，是为了......\"
\"为了看清那只在幕后拨弄棋盘的手。\"太上天尊替他说完，忽然笑了，\"当年水德星君也是这副模样，总爱往最险处钻。\"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简，表面浮着细碎的星芒，\"这是真正的《踏天道》，我藏在紫霄宫丹房三百年了。\"
元彬接过玉简的瞬间，神识如刀般刺入，刹那间看见无数画面：青铜巨鼎镇压星汉，白衣修士踏碎九重天，最后定格在一双布满裂痕的眼睛——那是某位天尊陨落前的最后一眼。
\"这功法有三关。\"太上天尊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第一关破红尘，第二关渡无量量劫，第三关......\"他顿了顿，\"第三关要过空劫。\"
元彬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记得水德星君的记忆里提过，空劫是天地重置前的最后一劫，连大罗金仙都未必能扛住。\"您想问什么？\"
太上天尊望着深涧里翻涌的雾气，像是在看某个极远的地方：\"当年我冲击天尊时，卡在空劫前一步。\"他转头看向元彬，眼神如剑，\"等你成了天尊，告诉我......空劫之后，究竟有什么？\"
元彬捏紧玉简，同心结上的红绳勒得手腕生疼：\"我若成了，必告诉你。\"
太上天尊忽然伸手，在元彬眉心点了一记。
一道金色法诀没入识海，元彬顿时觉得浑身轻快不少——是太上天尊替他梳理了佛道两股灵气的脉络。\"去准备吧。\"天尊背过身，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血轮守东，我守西，时丫头......\"他瞥了眼后方的山道，\"让她别乱跑。\"
元彬沿着石阶往涧底走时，听见身后传来时雅熙的声音：\"喂！
太上天尊！\"
他脚步微顿，侧耳听着。
\"我问你，我要是跟着元彬闯无量涧，会不会死？\"时雅熙的声音带着点气鼓鼓的意味，\"上次在千机阁他说我命数乱，现在到底怎样了？\"
太上天尊的回答模糊不清，像是在敷衍：\"小友何必执着......\"
\"我当然执着！\"时雅熙跺了跺脚，\"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能把生死看开！\"山风卷着她的话飘下来，元彬甚至能想象她抱臂瞪人的模样，\"我就想知道，要是元彬成了天尊，能不能......\"
\"时姑娘。\"太上天尊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若真想帮他，便把腕间那串菩提子借我。\"
元彬走到涧底时，回头望了一眼。
太上天尊正站在一块凸岩上，时雅熙气呼呼地摘下腕间的菩提子递过去。
那些深褐色的珠子悬浮在天尊掌心，突然爆发出金光，每颗珠子里都飞出一道细小的法纹，如蛛网般笼罩住整个无量涧。
原本呼啸的山风突然静了，连涧水流动的声音都轻了几分。
\"这老东西......\"血轮不知何时站到了元彬身边，望着上方的阵法直咂舌，\"我布了三天三夜的护山大阵，都没他半柱香的功夫利索。\"他拍了拍元彬肩膀，腰间的血刃发出嗡鸣，\"你安心修你的，有我和那老东西在，就算是化神期的老怪来捣乱，也得先过我这关。\"
元彬点头，转身走向观天镜。
那块青黑色的巨石表面泛着幽光，凑近了能看见石纹里流转的星轨——果然是水德星君说的那面镜子。
他在巨石前盘腿坐下，将《踏天道》玉简贴在额间，神识如游鱼般钻入其中。
第一页功法刚展开，元彬便觉得浑身剧痛。
佛道两股灵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像是两条缠斗的蛟龙。
他咬着牙，将时雅熙塞的同心结攥在手心，红绳上残留的温度顺着掌心窜入识海，竟将那两股灵气压下三分。
上方突然传来太上天尊的轻喝：\"稳住道心！\"一道金色法诀如流星坠入元彬识海，在佛纹与道纹之间架起一座金桥。
元彬只觉眼前一亮，原本混乱的灵气突然有了方向，顺着金桥缓缓流转。
时间在修炼中变得模糊。
元彬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第一次读懂《踏天道》第一重时，无量涧上方的云雾突然散开，一轮明月照在观天镜上，镜中映出了银河倒悬的奇景；第二次突破时，涧水突然逆流，在他头顶凝成一朵水莲，莲心处坐着个穿玄色道袍的虚影——像是水德星君，又像是他自己。
时雅熙偶尔会顺着石阶下来送些吃食。
她第一次看见元彬时，他正浑身浴血，额间的佛纹与道纹纠缠成一团，吓得她差点把粥碗摔了；第二次再来，元彬的气息已经稳了许多，坐在观天镜前如同一尊石像，她便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小人儿，画着画着就睡着了。
太上天尊的阵法始终稳稳护着无量涧。
有次元彬在紧要关头，感觉到有股强大的神识扫过涧顶，却被阵法弹得粉碎——后来血轮告诉他，是宋哥的后台找来了，被太上天尊随手打发了。
春去秋来。
当第一片红叶落在元彬肩头时，他终于翻开了《踏天道》的最后一页。
观天镜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镜中映出的不再是银河，而是一片混沌未开的虚空，虚空中有双眼睛，正隔着无穷远的距离望着他。
元彬浑身剧震。
他终于明白水德星君说的\"宇宙之外的影子\"是什么了——那是培育者的目光。
\"还差一步。\"太上天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欣慰，\"再读懂这最后一重，你就能......\"
\"我知道。\"元彬闭了闭眼，将同心结重新系在腕间，\"给我一年。\"
山风卷起他的道袍，露出腕间的红绳。
时雅熙不知何时站在涧边，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她腕间的菩提子已经还回来了，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太上天尊阵法残留的灵气。
血轮靠在一块石头上擦刀，刀身映出元彬的影子：\"一年？
你小子倒是会挑时间。\"他突然抬头看向天际，那里有片乌云正缓缓聚拢，\"不过我看，这一年......怕是不太平。\"
元彬没有说话。
他望着观天镜中那片虚空，掌心的《踏天道》玉简突然发烫。
他知道，当一年后的晨钟响起时，他将迈出踏天九步的最后一步——那一步，将决定他是成为新的天尊，还是像当年那位大能一样，碎成星尘。
但此刻，他望着时雅熙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望着太上天尊在阵法中忙碌的身影，望着血轮擦刀时专注的神情，忽然觉得，就算这一步是悬崖，他也敢跳。
毕竟，这人间的烟火，值得他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