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阿晨!阿晨!”
她抱紧了萧贺晨的腰。哪怕她的头又开始犯晕,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还是可以确定是他。只是多了一股烟味。擡头看了他,正巧撞上了他的眼。眼白有红血丝,下颌紧绷,胡茬明显。
“你怎么来了?”她闭了闭眼。
“我听保镖说换人了,和周叔连夜开车来的。”他擡起眼,目视前方,“章绣搞了点小动作,把你带这里了。”
“轻曼,到妈妈这里来。”章绣一行人已经转过身。
“她没断奶就在爷爷家住,你养过她多少天?自称妈妈,不羞愧吗?”
“那也是我和她的事,轮不到你来说!”
“你要过去吗?”萧贺晨低声问胡轻曼。
“不要!”她现在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想他带她离开。不要去什么泰国,也不要去港城读书。
“她说她不要。”萧贺晨声音大声地回复,一手搂紧了怀里的人。“她是我的法定妻子,你们随便带走她,可是要付法律责任的。”他面朝两个走近的保镖说,声线没有起伏,和平时一样。
“又妖言惑众。”章绣指挥保镖上前把人拉回来。
“你们安保公司随意换人,也不经过原委托人的同意?”
女保镖听说,停住,回眸看了眼她的搭档。她搭档没停脚步,还是上前去。
胡轻曼感觉身后有个影子压来,下意识地松了手转过身,挡在前面。她怕这人伤害到萧贺晨。毕竟保镖是专门练过的,加上萧贺晨连夜赶过来,整晚都没休息,肯定会吃亏。
可是她觉得腰和手臂突然变得好痛。她听到很嘈杂的声音,还有萧贺晨在说什么,但她听不清了。咽喉里有什么在翻涌,耳朵里有尖锐的啸叫,头变得很重,脖子支撑不了。
随后就是一片黑暗。落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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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轻曼紧拽着萧贺晨的衣摆,一直埂着脖子在吐。昨晚吃的面条,吐了一团出来。
一行人停止了争执。傅橙拨开两位保镖,看了情况。
“去天坛。”章绣的声音带着颤,“这里很近,傅橙,快。”
傅橙朝萧贺晨说:“你抱着,上你的车,我来开。”
萧贺晨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胡轻曼这副模样,突然想到什么。双手搂紧了,小心地把胡轻曼的头偏向一边,不让她的呕吐物呛到气管。
周叔坐到了副驾,回身见萧贺晨抱着胡轻曼坐到后座上。
“这是吐了?”周叔见胡轻曼半合着眼,已是昏过去。听坐上驾驶位的傅橙说去天坛医院。问:“这是撞到脑袋了?”
“这条路,四年来,我每天来回开一遍,风雨无阻。”傅橙甚至知道红绿灯的频率,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这是章绣要求。章绣认为,当年是车开得太慢了,导致章清雅救治不及时。如果能快十分钟,说不定就有救。
“有什么用?是她作下的孽。”萧贺晨把胡轻曼嘴边的污秽擦了些。他垂下眼,两人分开才一天,就发生那么多事。他真不应该离开她。冥冥之中似有什么阻碍,总会在她身上出点什么事。
事发那么突然,根本买不到机票,也没有高铁的班次。一夜没睡,紧绷着神经一路开车过来。
所幸是赶上了。这次没有折在章绣的手里。
他抚了抚她的面颊。脸还有点温热。猛然醒转,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傅橙已经开车到了医院门口,把驾驶位让给周叔。她对医院内部也很熟,快步带着萧贺晨往急诊室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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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倒前,胡轻曼的目光最后一瞬是落在章绣的脸上。
她看着章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一双桃花眼,却闪着锐光,不是招人喜欢的。
这双眼的周围还有皱纹,渐渐地,皱纹被倒流的时光熨平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对不起,轻曼,你要听爷爷的话。”她说完,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坐上了城乡中巴车。留下的是中巴车熏人的黑尾气。
“曼曼啊。不要哭,爷爷带你去看马戏团。”爷爷舍不得买两张票,让她一个人进去了。
马戏团很好玩,可是又不那么好玩了。那个小丑拿了假的鹈鹕嘴,把她的头夹住了。
好痛。
头好痛。
“曼曼,不要哭,你要坚强。”
什么是坚强,像冬天睡硬了的棉被吗?
不要坚强!
不要爷爷!
“没娘养的。”
“没妈的孩子。”
有人拿小石头打她。
“我妈妈很厉害的!”爸爸和她说过,她妈妈去外面读书了,读了很多书,以后会来接她的。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来接她呢。
好久好久了。
她都发育了。
胸部凸起。还穿着薄背心。
被人笑了。
“哈哈,她被人拖进巷子啦!”
“呸,不要脸。”
那些充满恶意的笑脸。
真讨厌。
“是你勾引老板,才让你接我的位置吧?”有人扯她的脸,打她的头。
好痛啊。
是以前的搭档江舒雅,她刚刚做完医美,面部好肿。一回来主播的位置被胡轻曼顶替了,因为生气,脸扭曲得可怕。
啊!真讨厌这些人。
她已经长大了。
不想让人欺负了。
她反抗,劳动仲裁是她赢了。
她不需要什么妈妈了。
可妈妈出现了。
带着强烈的指责。
现在欺负她的人,是她血缘关系最近的人。
你已经很偏心了。
你照顾另外一个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
你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
能不能不要欺负我了啊?
能不能不要干预我的人生啊?
能不能让我自己选择啊?
咕嘟咕嘟——
周围都是水。是回到原始状态了吗?
不是的。
她是一尾鱼。
可以在水里呼吸。
可以游来游去。
好自由。
只要摆摆尾巴和鱼鳍,就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
前面有一道光。
赶紧游过去。
透过水的光,变成一段,慢慢化进她的身体。
好暖和。
冰冷的鱼感知了温暖。
睁开眼,她又是一只鱼。
赶紧往光的地方游。
好暖。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睁眼,往光的地方游。
再一次。
重复。
记不得睁眼了多少次,感受了多少次的光,但是她想拥有光。
自此鱼有了心愿。
她要一直一直拥有光。
能变回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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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了。我们去听知了声。”
……
“七月了。我们去捕萤火虫。”
……
“快八月了。我们爬到山顶,去看大海潮。”
……
首先恢复的是听力。
她听到嘈杂的声音。人的说话声,走路的踢踏声,机器的滴答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毫无秩序地侵入。
她想睁眼,可惜眼皮无力,只开了一道缝,又闭上了。
想动动手指,只有食指感受到了,轻微翘了一下。继而是一阵无力感,她又陷入了昏晕中。
一束白光照进瞳孔。然后又换了只眼。
有人在喊她。
但她没法做出反应,太累了。擡不起手脚,连眼皮都擡不起来。
……
再次醒来,周遭是一片黑。好像入夜了。
这次终于有半分力气睁了一半的眼。她滑了滑眼珠,习惯了夜色后,看到床的一侧有个脑勺。
在微弱的夜光中,那个脑勺是栗棕色的。
“阿晨。”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么沙哑。可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她确定她清醒了。
鱼变成人了。
萧贺晨那么灵敏的听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是很累了吧。
她不再出声,继续安静地躺着。
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把窗帘弄得鼓了起来。
由远及近,有两只夜莺飞进来,叽叽喳喳。
“走开,走开。”她想擡手赶走鸟。萧贺晨可讨厌你们了,你们快跑,他醒了会生气的。
擡起的手才挥舞了两下,被一只宽大的手复住了。
“你醒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同样的沙哑。
“我醒了好久了。”她声音很低,实在是力气不够。
“怎么不叫我。”
“叫了。你没醒。”
“嗯?”他抚了抚她的脸颊。
她觉得有不一样的地方。想擡手摸自己的头发,被他制止了。
他按了铃,有护士应答。他和护士说人醒了。一会儿有位医生进来。
开了床头灯,医生给胡轻曼做了简单的检查,说了几点注意事项。身上的仪器还要戴一天。饮食只能先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