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想过这一遭是个陷阱。但她想着,若真如信里所说,她生父还活着……于是她悄悄留下了书信和一张字条,便依信里的,只身来了洞山。
可她见到的,只有仇敌。
尉迟皞接着道:“金檬跟她生父姓。她生父遭了不测后,龙王将还年幼的金檬交给了金麟儿和贺年,谎称她是金狐,藏身姜午。替她在凡间四处藏匿的,是贺金珂,由贺家姐姐贺宵带着。”
“阿兄本名金珂,阿娘给他冠了阿爹的姓,再对姜午之外称,他是金家记入贺家的遗孤……”
夜已深,破入巨石的仙器侯盾,似也暗了一分。
但,还不是时候。
尉迟皞添着火,忽而问道:“你今日在书屋,又教了些什么?”
“不、不算教,探讨罢了……”尉迟醍向从未擡过头投来目光的尉迟皞道,“今日是前朝一位刘姓军师。一位大开城门,向敌军奉上国玺的卖国军师。”
一听什么教什么书就捂起了头的漆横一听卖国,随即来了兴致,这便把头又擡了起来。
“那位军师的谋略,虽让前朝的皇帝得胜多场硬仗,但传闻他为前朝皇帝谋胜,本就是他的一步棋,他是在利用前朝皇帝,为他报家国之仇。”
漆横问道:“一个要称帝,一个要复仇,各取所需罢了,何来利用一说?”
“是因那位前朝皇帝的出身,同样也是灭了他家国的贼人一脉。”
“哦,窝里斗。”
尉迟皞忍不住赏了漆横一个目光,漆横不以为意地赏了回去。
“刘军师设局,欲刺杀新帝。新帝弃位而逃,军师即位登基。可他刚一登基,敌军便杀至城外。兵也好,民也好,在他们以为他们的军师会带着他们再赢一场硬仗的时候,军师却开了城门,卖了家国。”
“他这耐性好,城府深。在新帝以为霸业已成之时,又亲手,毁了仇敌的霸业。”
尉迟醍浅浅地点了下头。今日来听学的,也多这么觉得。
“金檬丫头可是有旁的见解?”
“我?我……先、先生……”
这金檬虽与金麟儿一个姓,可这性子却随了贺年,怯生生的。
尉迟醍轻声道:“还跟书屋一样,探讨而已,但说无妨。”
“是……我只是觉得,刘军师卖国,是为守城。新朝百年,刘军师那句‘以兵强国,而非安国’,却随着骂名被记了下来,可见新朝上下对他的所为,不尽是贬驳。或许,他和黎明百姓一样,所求所盼的都是一位能让家国安定、让百姓安身的明君罢了。
“可那位新帝,他不是。
“他的志向在战场,他要再起兵、扩疆土。他不是百姓的皇帝,‘皇帝’于他只是一个好听的、好用的名号罢了。
“而若这个时候,有一位心系苍生的新的明君,献出国玺,又有何不可?”
肃静之间,先开口的是尉迟醍。
“我不记得我有讲过那位新的明君,是位心系苍生的人啊?”
“先生没讲,是我自己猜的。”从情绪中回过神来的金檬又怯怯道,“先生讲到此处时顿了顿,我猜忖是先生有意不讲的。刘军师大义尚且难断,卖国是已无可置疑。况且,是三两句辩护,还是三两句骂怨,不都没在了这百年的好日子里?”
肃静之间,先开口的还是尉迟醍。
“他可能,也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累了,索性将这烂摊子交出去,换个松快。”
手指暗暗地嵌进皮肉里。尉迟醍觉得自己不该说,可他还是想说。
在凡间那些年,他打听最多的,就是这位刘姓军师的轶闻遗事。
他想知道以刘姓军师的才智谋略,明明能博一个更好的美名,为何又自断了前程,屈于刀剑之下。
直到他在乡野,遇到了两位老翁。
其中一位老翁是位卜卦先生。他告诉尉迟醍,那位刘姓军师,或许只是累了。
累于这世间困苦,累于为这困苦的世间奔命。
一个骂名换一城城民,一条性命换一众将士。仇债既了……他早累了,是该歇了。
“那也没什么啊。”金檬看向向自己投来目光的尉迟醍,解释道,“不论他身居什么样的高位,他也是人啊,会有力不能及的事,会有力能及可势不能及的事。他清楚新帝不是明君,也清楚新帝不会轻易将到手的江山拱手让人,但为了早一日承平盛世,少一场血流成河……总、总之,他其实,他已经很厉害了,嗯……”
“……嗯……”
漆横瞧了瞧点着头的尉迟醍,又看了看同样点着头的金檬,忽而将身子倾向了一旁身子板正的尉迟皞。
“哎我觉得……”
“不你不觉得。”
漆横闭回了嘴,漆横将身子直了回去。
晦暗未至深,时辰还未到。
有箫声隐隐传来。随后,漆横见身侧的尉迟皞恍惚地起了身。
“尉……”
尉迟皞拔剑。
是一剑,也是一声。洞山之间,琴箫和鸣。
有妖物围来,在躲在远处不敢近身的鳅鱼妖的号令下,对付起尉迟皞他们。
尉迟醍护着金檬,漆横便护起了还在破结界的尉迟皞。
片时,余音不绝。结界上的细小口子,忽地绽裂,随即而崩。
东方既白,当是群起而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