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算(下)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五年,偶或人形,但维持不了多久,且常是不自知。
他被应佚安排进了一间新的屋子,应佚还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屋子。
他不想要,可应佚不准他不想要。
他在这里待了一日,实在熬不过半夜,将枕头和被褥,搬到了阿嬗的房门口,才终于睡了过去。
阿嬗准他进屋,不管什么时候。
于是他就在睡不着的时候进阿嬗的屋子,脑袋枕在床沿,要么睡去,要么就这么看着阿嬗。
阿嬗醒来会揉他的脑袋,会摸他的脸颊,会注视他,会轻唤他。
直到一日,阿嬗醒时,没有见到尉迟皞。
尉迟皞在那间他的屋子里,蹲在地板上。
他身上披着被褥,身侧倒着一面镜子。
他脸颊上和脖颈上血痕斑斑,指甲里掺着带血的狐貍毛。
阿嬗一来,他就裹起被褥,要将自己再藏起来些。
他意识到了,自己幻形了,模样还很丑。
他不想被阿嬗看到这副模样,但他不知道怎么幻回去,也不知如何才能让狐貍毛褪下去。
“皞,你又要躲起来了吗?”
不……是太丑了,还太丑了……不想这样子,出现在阿嬗面前……
阿嬗的手一覆在被褥上,尉迟皞紧攥的手就没出息地卸了力。微凉的伤药落在脸上,一圈一圈地匀开。
“什么模样都没关系。但若你再躲起来,我就真的生气了。”
尉迟皞小心翼翼地瞥了目光过去,阿嬗的神情好像真的很严肃。
脸上一记微痛,是阿嬗给他的惩戒。而后,见阿嬗的手沾了伤药还要来,尉迟皞便又把躲开的脸凑了回来。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六年,还多是狐貍模样,但说痴傻,应佚不信。
那是某日,刚在客堂落座的应佚连个茶杯都没来得及拿稳当,后脑就被猛踹了一脚。
而且,是从高处冲下来的脚。
应佚捂着吃痛的后脑,愤愤地往后看去。
是尉迟皞,是尉迟皞来报昨日的仇了。
昨日一早,阿嬗做了笋蕨馄饨。他赶了巧,从第八重天下来给阿嬗送文书,阿嬗便分了他一小碗。
期间阿嬗不在,他碗里已空又不解馋,便将手里的勺伸向了尉迟皞的碗。
尉迟皞脸上是震恐的,是不可置信的。阿嬗一回来,就伸着手要申讨应佚。
奈何他话还说不全,阿嬗只哄了哄他,便一脸委屈地,勉强作了罢。
“尉迟皞!”
应佚一手捏着被茶水浸湿的衣衫,另一手捏着扇子指向了还在尖声讥笑的尉迟皞。
“阿嬗!”应佚见阿嬗一回来,忙申讨道,“这狐貍,这混崽子……你,你看看!”
应佚正气头上,话都说不全。躲到拐角的尉迟皞探了半个狐貍脑袋出来,再不敢吱声。
阿嬗擡了擡手,用仙术复原了那衣衫,没有要收拾尉迟皞的意思。
她还忙着,这会儿还要去取批好的文书。
应佚没留住她,眼睁睁看着她拐了过去,身后又是一声尖声讥笑。
阿嬗仰了身子回来,刚蹿出来的尉迟皞就躲了回去。
又是一声。
阿嬗又仰了身子回来,刚蹿出来的尉迟皞又躲了回去。
“阿嬗。”
“皞,一报还一报,适可而止。”
说罢,阿嬗就彻底走了。应佚来不及万念俱灰,还是一声。
他气冲冲地擡起扇子站起身,要为自己讨公道。可等他拐过拐角,那狐貍崽子也已不见了,只剩下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的应佚杵在原地。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七年,尉迟皞依旧和应佚不对付。
应佚时常来,尉迟皞就时常用脑袋拱应佚,试图赶他走。
有一次阿嬗给他搓毛,应佚刚好来取文书,阿嬗便留下了全身还湿透的尉迟皞和站在露池门口等待的应佚。
全身还湿透的尉迟皞直直地看向应佚。应佚来不及道一句“不好”,那猛地站起的狐貍,就把身上的水珠全抖搂了出去。
墙面、地面没有幸免的,应佚亦没有幸免。最后应佚落魄逃窜,只留下得胜的尉迟皞。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八年,有阿嬗的管束,没能让尉迟皞再在什么时候伺机对付应佚。
可应佚却恍惚觉得,这就是某只狐貍的阴谋。
也可能,是报复。
那是几日前,他对阿嬗道:“尉迟皞如今这痴傻若真的好不了了,也挺好的,只管如何待在四方宅就是,不用为了无期的飞升奋勉刻苦,也不必为了无缘的成神抱憾而终……且若飞升,他还得看着一个个至亲知友死去;你们,说不定还会成为彼此的镣铐……”
应佚是被猛地冲出来的尉迟皞狠狠推倒在地的。
“镣铐,不是……阿嬗……不及阿嬗!”
尉迟皞红着眼噙着泪,语无伦次却又咬牙切齿地冲着应佚,要不是阿嬗拉着他,他怕是还能再冲过来给没来得及起来的应佚一拳头。
“应佚,于你而言,只有你我的千年,是镣铐吗?”
“当然不是!”
“若有一日,皞想回前山,我不会拦着他。但只要他想在四方宅一日,也没有谁能赶走他。”
尉迟皞便时常赖在阿嬗身边,讲理地不讲理地。他还总是在应佚和阿嬗批文书的时候把脑袋凑过去,讨阿嬗的摸摸,以此分神阿嬗,让应佚插句话都费力。
再后来,越发嚣张。
他常常幻作人形,从后面圈住阿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