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是睡着,但一醒,就能感觉到阿嬗的存在。
阿嬗的手,阿嬗的怀,阿嬗的声音,阿嬗的饭菜。
偶或,掺个应佚。
“你再这么喂下去,尉迟皞就该胖死了。你看看,你看啊!打个滚都困难!”
“哪里胖了?!冬时了,天冷了,皮毛厚实些罢了。”
“你……你就这么喂吧你喂吧!就拿这副模样去飞升,往后几千年几万年都不够被笑话死的!”
宵……食……该用饭了吗,又能用饭了吗……哪里,在哪里?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三年,他又记起了一些事,比如在塔中的,某位上神立的不许他上阿嬗床的规矩。
于是尉迟皞若发现自己是在阿嬗床上醒的,便会自觉地滚下床去。
他多还会睡去,阿嬗醒时见的,便多是撑在床沿上昏睡的狐貍脑袋。
尉迟皞滚下去几次,阿嬗便捞回来几次。她不是没劝解过,但对脑子还痴傻混乱的尉迟皞并不顶用。
尉迟皞历下十二道天雷的第四年,在外历练的尉迟醍回到了姜午,回到了四方宅。
“凡间如何?”
“凡间和姜午不太一样,但也很好,百姓也都很拥护那位新朝的皇帝,都说他是位明君,有他才有了好日子。对了母亲,我还见到了五伯和季道长。他们有家医馆,开了也很多年了,不过常住城里的对医术也略懂些,医馆不开,也都能自己抓点药。要不是这次巧,五伯和季道长从外归来,又凭四伯的志外认出了我,该是要错过了。”
仙魔两道依旧互掐着,但有新魔尊熊罴,也仅仅只是互掐着。
豺狼和蒋湉儿在战后也离开了尉迟钦的府邸,选择回到魔域。尉迟醍此次入凡也遇见了他们,还被豺狼拉去了魔域做客。
什么屁大点的时候擦过屁股,什么哭起来听点琴声就能好了,总之喝多了的豺狼连蒋湉儿都能没拉住,将尉迟醍落到他手里的那没几日的破事,全抖搂给了宴席上同样喝多了的妖魔们。
“母亲,做仙做妖,成神成魔,真的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宴席的后半场,好不容易从醉倒了一片的妖魔中逃出来的尉迟醍见到了在外头对着月光独酌的熊罴。
熊罴没有拉着他要他接着喝,而是继续对着清冷的月光,掺着醉意,自顾自地讲着。
他讲了很多,从一只妖被一位魔尊领回魔域,到那个妖见证一位仙君被逼堕魔最后葬于火海了了与仙道的种种恩怨,再到一个小公子带着一个小妖女回到凡间,也是不敌世俗,也是双双而亡。
仙魔两道依旧互掐着,记得大战时同心合力的就只有熊罴。
熊罴靠着恩情,承着信念,只是不知这世间的世俗,究竟还要搭上多少的他们,还要耗上多久的年月。
“世俗的根本,是身份,抛开身份,是阶级。只有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妖魔、凡人或是仙神,再有一样的福惠或是苦难,才算是公平,才不会有不公不正吧……”
尉迟醍的修炼,没有那么多的信念。让他坚持至今的,只是他的父亲和他父亲守着的母亲。
“母亲,我可能,还是不想飞升……”
尉迟醍想着,他这顺从的性子下,其实是怯懦。
山神哀子,天生三尾,资质出众……他畏惧这些,他甚至,不敢听到这些……
那句他也可以为母亲断尾的话,只是,他的逃避罢了……
他没有那么卓异……那些狐貍眼中的能耐,都只是,他起早贪黑不敢松懈的奋勉……
“那就,不飞升。”
“……母、母亲……”
尉迟醍恍惚地擡起头,却只见阿嬗往他的茶杯里添了茶。
“带你来这世间,仅是我的一个念头做出的一个决定。如何在这世间走过你的一生,该由你自己来决意。”
“……我?”
“应佚说,你父亲,对你很严苛?”
“没、没有的,父亲他,对我很好。他没有打骂过我,他对我,是言传身教……”也就是这言传身教,他也……
“言传身教,无言的严苛。就像是一个落了水忘了挣扎的谁,抓着另一个落了水尚不知该如何挣扎的谁,一起往湖底沉去。”
“……”
“不喜甜吗?”
“喜的……不算讨厌。”
尉迟醍说着,又将自第一块后就没再动过的糕点,抓了一块到手里。
“你父亲很喜甜。往后,你也会有偏爱的什物,会再有想见的光景,心上会放着更为重要的谁。过去那百余年,你做得也甚好,我和你父亲,都甚为欣幸。”
“……多谢母亲。”
……那只,也是狐貍……那只,有点面熟……
那只狐貍做了什么,为何可以得阿嬗一句“欣幸”?!自己昨日擦了地板,也才得了一句“真乖”……
而且,都是八条尾巴,为何阿嬗只守着他,却把自己晾在了卧房……
凭什么……凭那八条尾巴看起来更好吗?手感,毛色……好像是的……的确是的,他的皮毛,好像,什么时候,变得很糟糕……
母亲……母亲……阿嬗的,儿子吗……他好像,也有个儿子……是什么样的,再看看嗷啊!
“躲在这儿做什么呢?”
才、才不是躲起来,也不是偷听……路过!顺个耳的事儿……
阿嬗轻声笑了笑,将他捞到怀里。
那八条尾巴的狐貍,好像已经走了……客堂上,没有他的踪影了……
尉迟皞挣扎起来。
他的手感不好,毛色无光,阿嬗揉他,怕是为难。
“饿了吧?”阿嬗托住他胡乱挥舞的脑袋,略过他那满肚子的心思,接着问道,“今晚,水蒸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