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
“呵,故技重施。”
一暗,一亮,亮起又暗下。
第九重天的光景,是阿嬗在天牢里数着扶奂离开姜午的光景,是扶奂在问天台上一剑刺进阿嬗心口的光景。
应佚手里的黑子不紧不慢地落去,每一步都与另一边的一致。沉业手里的白子亦不紧不慢地落去,每一步都陪着他与另一边的一致。
第八重天的仙神皆被沉业下了禁制,在帝崇的大殿上,被白泽统一看管。
沉业的目光撇到又一个试图解开禁制结果吃了苦头的仙神,笑道:“终究只是些靠着供奉才能爬到第八重天的新神,也就如此了。”
应佚并未言语。毕竟能被沉业牵制至此的,确是无能。
沉业资质平平,飞升后与阿嬗、单琼差得许多,白泽动起真格来,他怕也得费些气力。
应佚并未言语,还因他在古神中,算是最无能的一个,沉业动起真格来,与他能耐相当的帝崇一齐动手,他们怕也得费些气力。
于是应佚只是下棋,连个余光都没给过昏在一旁的尉迟皞。
沉业已经疯了。对他来说,回去是既定的。
既定的,那阿嬗如今多少苦,于往日,都没有干系。
阿嬗也好,天下的每一个都好,都只是他在无聊的末世,所观的一场无趣的杂耍罢了。
群海失守。鬼魇侵袭洞山,第一道结界成了虚设,很快便破了。
沉业看着被应允踏入姜午的龙子龙孙,聚在交界的断崖边上,手忙脚乱地再撑起结界继续抵挡着鬼魇的场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应佚又一致的一子,沉业也一致的一子。
“哟,蝴蝶。”沉业浅啜了口茶,问道,“你上一次说要教与我的,不会就是拿这棋,摆只蝴蝶给我吧?”
应佚仍未言语,取了颗黑子,缓缓落下。
沉业神色微微一凝,落了子。
应佚提速,沉业紧跟。但很快,沉业捏着棋的手,便停了。
“两次反打,左右双吃,我必输一块。”沉业的棋没有落下,而是掷回了棋罐,“但你忘了,我已经输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赢的,该是我了。”
说罢,一障自心口而穿。应佚捂着伤,无力地吐着血。
“阿嬗在第九重天时,受过很多伤,但最致命的,当属你刺在她心口那一剑。今日,我替阿嬗还你。”沉业手腕用力,隔空的一障将应佚彻底钉在了地上,“单琼和天帝的鬼魇已尽数在阿嬗身上了,她撑不住了。现下,我该去接她了。”
第二道结界在沉业来前就撤了下去。单琼与天帝的仙体歪倒在两侧,等着消陨。
第三道结界根本挡不住沉业。满载鬼魇的仙体就是一具无主的傀儡,轻易地,就会落到谁的手里。
“阿嬗。”
阿嬗昏在沉业的怀里,作不出半点回应。
也好,也好……或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只有这样的阿嬗,才会听他言语,才不会阻扰他……
沉业将阿嬗抱起,目光撇向了单琼,选择用仙术浮空了天帝的仙体,一并往第九重天再去。
沉业没有立刻带阿嬗和天帝的仙体去天轨,沉业的仙力还够与阿嬗再这样静静地相处上片刻。
于是,他将阿嬗带回到谛君殿,扔下天帝的仙体后,抱着阿嬗进了殿内一间一直闲置的屋子。
这间屋子,与阿嬗古时住的那间如出一辙。
甚至包括阿嬗养在花盆许多日子却依旧枯蔫的花茎。
“阿嬗,”沉业坐在床边,为阿嬗掖了掖被褥,“等回去了,我就去找你。扶奂为你做过的,我都会为你做,扶奂没能为你做到的,我也会为你做。我会照顾你、教导你,你不喜欢背书没关系,我们就去前山,你想玩到几时就几时。阿嬗,阿嬗?”
阿嬗没有回应,沉业忍不住往四周看去。
他上过一次当了。
在上一次,应佚扇画诡境,用对付那只狐貍的方法来对付自己,让他以为他带走了阿嬗。
要不是他注意到了意铃的声音,他也不能再利用阿嬗舍不下的单琼仙体,强行剥回了阿嬗身上的鬼魇。
只可惜阿嬗太执拗了,最后关头他也心软了,一个不慎,只回到了阿嬗与那只狐貍结缘那年。
太短了,他能做的也太少了。他只能故技重施,再狠下些心来。
……对了,这一次,故技重施的是他,执黑子的是他,应佚那招,只是……
沉业有些不安。
很不安。
他没有听到意铃的声音,带走阿嬗的时候也没有箫的声音……这屋子也不像上一次那样,与自己布置的有所出入……不,不对,他不是想着这一次索性早一点……
“阿嬗?阿嬗,你醒了?”
阿嬗只是半睁了眼,沉业也不多强求什么。
他握住了阿嬗的手,轻轻地又唤了几声。
阿嬗只是先遇到了扶奂,先遇到了狐。换成是他,也会一样的……
“单琼的仙体我留给应佚了,等回去了,你还能见一眼她。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少厌恶我一点……还是算了,反正,很快就会结束的,往后那些,也都不会发生了。你就像那位一样,喜欢什么兽,就造什么兽,想要什么样的世间,就造什么样的世间。你会是世间最初的、最尊贵的存在,谁都无法再伤害到你……我也是。”
沉业缓缓将那只手贴向脸颊,覆着冰凉……
更多的厉鬼冤魂,作为鬼魇的载体,正往这边来。
尉迟钦府上,豺狼看着结界叹着一口又一口的气,蒋湉儿屋里不断传来孩子的哭声,怎么都哄不好。迟钦与豺狼站在一起,站在府邸门前,看着绕在洞山的鬼魇,像是搅在毒汤里的毒蛇,明摆的不可靠近的危险。
魔域妖魔与洞山妖物已撤入洞山,终于察觉到不对却不敢再闯的仙道各派在山口赖了一阵后,还是跟着也撤了进去。
仙神也好,妖魔也好,他们对付不了鬼魇,也对付不了有鬼魇加持的鬼魂。这些鬼魇生来就像是克制他们用的,像是存在于此,就是要他们覆灭的。
直到他们,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存在。
摇摇晃晃的身影间,几个熟悉。熊罴定睛一看,有洞山的妖物,有群海的上仙。
这些妖物和上仙都负了伤,伤上缠着鬼魇,神智似乎不稳,但明摆着是和那些鬼魂一样,是来对付他们的。
“喂,你们!”熊罴冲着仙道各派的道士喊道,“你们立结界,那些交给我们!”
熊罴身后的妖魔有不赞成的,熊罴身前的道士亦有不赞成的。
“魔尊说了,有计划外的状况,全权由老子负责!”熊罴又冲身前的道士们喊道,“你们呢,敢不敢?!”
道士们不屑地骂了两句,动作却又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