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至
“你,还好吗?”
“嗯。”
榻上,一只白胡与白发并长的老狐貍睁了眼。
老狐貍费尽气力却只擡得两根手指,阿嬗半隐半现的手轻轻覆了上去。几只麻雀停在一旁的窗棂,挨在一起,没有出声。
“八百,四十……八百四十五年未见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老狐主所居的,是一处不大的木屋,离尉迟府还是其他狐貍的居所,都有着不短的路途。这附近有处山洞,曾关押着他的胞妹。
但其实,那山洞,也曾是他的居所……
阴暗,潮湿。这山洞除了能遮风挡雨,并不是最好的去处。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因为这里不是最好的去处,那些狐貍能在他身上少动些心思。
一日回来,他发现这洞里来了个从未在山上见过的仙神,正坐在他常坐的石凳上,翻看着他记在破布上的自己摸索出来的修炼之法。
石凳旁还有只狐貍一动不动。白色的皮毛,一条狐貍尾巴……是他的胞妹。
那是个谁都不得不争着出头的年月。不争,就会挨打,会挨饿。
他以为,这又是跑来要对付他的狐貍。于是,他随即抄起自己削尖的木刺,要对付那个翻看自己修炼之法,还对自己还没能修出人形的胞妹下如此狠手的坏家伙。
他自觉出招之猛,可对方始终坐着,目光也始终落在破布上,单凭两指,就化解了他全部的招式。
吃了几次瘪后,他发觉自己,似是发现了什么门道。
山上的狐貍多还是用牙用爪用蛮力,主打一个谁比谁凶狠、谁比谁不服输,可对方不是。
于是他更注意起那两指的动作,偷学了起来。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也诱导得很好,对方还露出了几个新的招式来。
他得意起来,亦胆大起来,开始用着对方之前对付他的招式,对付起来。
很快,对方侧了头,第一次用单手,抓住了他的木刺。
比力气,他也是难输的。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
在他以为马上要赢了的时候,他又见那纤细的手腕微微一转,他整个身子就翻了过来。
视线混乱,后脑磕得作疼……他有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被摔成如此姿势,在一个女子的面前,被一个女子……
不,更像是被一只更高大更强壮的雄狐貍,过肩摔了一样……
他不动弹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尚且在动的只有因为呼吸而起伏的胸口。
“学得不错啊,再来?”
“……”
“这一下,就气馁了?”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将他“过肩摔”的女子,单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而石凳旁的狐貍颤了下脚,是还在梦里。
他猛地把头转了回去,嘴里却难掩不甘心的语气:“你很厉害,我再怎么打也打不过你。”
那女子笑了一声,一声很轻。她又起了身,步到了自己身侧。
“可有名字了?”
“尉迟随。‘随善心、随初心、随本心’的随。”
“山门边,那块巨石上的字,是你刻的?”
“嗯。”
那女子点了点头,视线也从自己身上挪开了。她擡了擡手指,猝然出现的书简就从半空落了下来,尽数砸在了他的身上。
“好好学吧,尉迟随。”
尉迟随随手一翻,忽地又坐起了身,不可置信地再仔细翻看了两眼后,更加不可置信地又翻开了几卷。
“这,这些是……”他连忙喊住要走远的女子,一手一卷,颤着声,大声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我啊?我不过是,住在后山……”
“山神……”尉迟随连忙换成跪姿,恭恭敬敬地磕头道,“山神大人,我、我刚才,冒犯了……”
山神看着脑袋还磕在地上的尉迟随,淡淡道:“我叫阿嬗。我不喜有谁拜我,也不喜有谁跟我行礼。下次再见,这些个繁文缛礼就都免了。对了,”她又停了下来,侧过身,洞外的光就摹出了她的侧颜,“这些,我只给了你。你是要独享,还是要分出去,皆由你来决定。当然了,既然是给了你的,你要如何处置,我都不会过问什么,不会有责罚,亦不会有褒奖。”
说罢,她就走了。
再见,是四十年后。
四十年后的尉迟随盖了木屋,圈了院子,院子里耕了块田种了点菜,还有了一个下棋的喜好。
他倒了杯清水出来,给院子里的阿嬗。
“粗、粗茶……”
阿嬗接过那杯清水,浅啜了一口。
“这就是让应佚输到气恼的棋?”
“嗯……下、下次见到应佚上神,我会请罪的……”
“有什么好请的?”阿嬗将棋谱合上,放回到石桌上,“应佚上神心胸开阔,不会因你赢他几盘棋,就对你怎么样的。倒是我,要是让我知道,你给应佚上神放水,那你会是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是、是!”尉迟随又连忙揖起手,态度坚决,道,“请山神大人放心,应佚上神,绝不会赢!”
山神大人点了点头,对尉迟随的表态是颇为满意。
“山神,”尉迟随又将收着书简的木箱捧了出来,“这是山神之前赐我的。我摹了一份,这些就还给山神。”
阿嬗并不勉强他,这便尽数收了回来。
“应佚应已与你说过,立你为狐族狐主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