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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山茶(1 / 2)

太阳山茶

陈曦悲伤地坐在座位上,正在思索着怎么跟自己的母亲解释。她嘶了一声,觉得毛琼那么懒,一坐在沙发上就不可能动一下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走半个小时的路来学校呢?这样一想,陈曦更苦恼了。

“陈曦!”杨芹娜蹦蹦跳跳地进来。

陈曦擡眸,猝然,视线被一部手机占据。

杨芹娜眼睛里都承载着激动:“我刚出去的时候看到马锅巴了,他叫我过去,我还以为怎么个事儿呢,结果他让我把手机还给你,还说让你以后注意点,下次就不是这么好运了。没想到马锅巴有朝一日竟然这么的通情达理啊。”

陈曦接过手机,被油污溅到的屏幕已经被擦干净,依稀看得到手机屏幕上面的秦岭淮河一线。

“怎么他对我就不通情达理啊?”谢燃只想原地咆哮,有些悲伤地说:“他之前没收我手机的时候,我都要掏腰包给他买点东西才行。”

杨芹娜笑:“马锅巴就喜欢占我们便宜,可是陈曦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就是招人喜欢一些,哪像你啊,天天嘻嘻哈哈的,马锅巴才不喜欢你这种不正经的学生呢。”

谢燃一听,立即道:“哪有?我敢保证,我是马老头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走了。”陆仰勾住谢燃的脖子,直接将其带出教室。

“我也走了啊。”杨芹娜挥挥手,转身道,“走了走了,白瑭,走了。”

小胖墩闻声立刻跑过来帮杨芹娜拿书包,说说笑笑的。

放学后路上吹着凉风,好似要下雨了一般。阵阵凉风拂面而来,清爽夹带着一丝清冷。

这是一个发白的秋天,灯光白得像是曝光了一样,明明已经晚上了,天空却还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陈曦攥紧了手机,一蹦一跳地来到校门口的小摊贩前,排出自己的所有硬币,十分豪气地说:“阿姨,我要一个饭团!”

“好嘞!”阿姨应了声,立刻起身做饭团。

拿着饭团走在路上的陈曦笑眯眯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陈曦哼着歌,又咬了一小口,接着她又咬了一小口,含在嘴巴里品味。陈曦一般遇到好吃的东西都是吃得很慢,每次都是小口小口的吃,好吃的东西是慢慢吃才更有味道。

李瓷走在前面,陈曦在后面一边咬着饭团,一边远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银杏树撒下的斑驳树影此刻在他的校服上别有一番风味。

李瓷的家明明不在这条路,但是他最近几乎每晚都要走这条路。有些时候他的手上会拿着在文具店买的笔或者在食品店买的面包。总之,手永远不会空着。

两人也经常会碰面,但李瓷永远都是对她微笑。

陈曦想了想,初三的时候,有多个放学回家的路上,她都是这样远远地跟在李瓷后面,李瓷永远都是一个回家,一个人上学。如今也是,他身旁从来不会有任何人。

记性中那个背影变得高大,宽敞起来。陈曦看着李瓷的背影,却没发现脚下有一个香蕉皮。

陈曦踩了上去,随后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屁股疼得好像快开花了似的。摔在地上的时候,陈曦还不忘将饭团高高举起来。

“哎哟,我的宝贝饭团没事吧?”陈曦站起来急忙检查自己的饭团,直到臀部传来的疼痛愈来愈剧烈,陈曦才抽空揉了揉屁股,然后她又将饭团保护得好好的,最后才把香蕉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幸好我的饭团没事。”陈曦傻笑着,又咬了一口饭团。

陈曦走进小区,很久之前就坏了的灯到现在都没有修。整个小区死气沉沉,像是被诅咒了般,台阶上生长着青苔,看上去荒落如同隔世。

冷风拂过,陈曦将饭团护进怀里,手掌不停地摸索手臂。

“嘶,好冷。”陈曦吸了吸鼻子,擡头道,“这天怎么突然这么冷了啊?不带这么降温的吧。如果现在有太阳该多好。”

小区小道两侧种着高大挺拔的树,长长的树须垂在地上,草丛密密麻麻全是野草和树叶,看起来有些可怖。

单元门上长满爬墙虎,郁郁葱葱的绿叶使其像极了恐怖电影里面的荒原。

陈曦走了会儿,突然被绊了下,趔趄了几步差点没站稳,不过,她依旧将饭团保护得好好的。站稳后她低头,用手机微弱的光照了下罪魁祸首,竟然水泥地裂开了。

可能是这一片小区比较便宜,所以材料可能选得比较简单,就连水泥地开裂了都没人管。家里人比较节省,因此才买的这种老小区的房子。

到家门口,陈曦咬着饭团,刚打开门便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刺啦的开门声划破酸臭的空气,顿时,陈曦想把这个饭团扔了。

陈富邦,陈曦的亲生父亲。此刻男人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扁平的蒜头鼻占了整个脸的三分之一。他的眼睛很小很小,地中海,脸上全是细细小小的斑,鼻毛已经长出了鼻孔,一颦一笑都会扯动他肚子上的肥肉。

陈曦看了眼直接蹲下身换鞋,她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她嘴里咬着饭团。

陈富邦转眼看了下,也没说话,继续把脚搭在茶几上。

毛琼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她指着自己布满人间烟火的脸,笑得油光满面,说话时还十分骄傲:“你看看妈,你妈不算丑吧。今天遇到老同学啦,他们都夸我比年轻时候有气质了,我就说嘛,我毛琼就没丑过。”

毛琼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像是鱼鳞。

“还有呢?”陈曦将饭团拿在手里。

毛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还有啊,今天出去的时候有个人一直看我,他是不是感觉我好看啊?哈哈哈哈,好了,我给你热热饭啊。诶,买饭团啦,给我吃吃。”

陈曦一百个不同意:“我好不容易攒钱买的。”

“就一口,吃一口就行。”不等陈曦同意,毛琼就逮着她的手,将饭团送入自己口中。她狠命地咬了一大口,明明还有一大半的饭团现在大概就剩十几颗米粒了。

她一贯这样,每次都说吃一口,结果都是假的。

她咬下饭团的时候,嘴角的口水残留在塑料袋和剩下的饭团上,饭团和塑料袋闪着银光,晶莹的液体静静地躺着。

尽管这个饭团再怎么香,再怎么好吃,陈曦也没胃口了,毛琼就是抓住了这个点,一把将饭团抢过去,把最后的几颗米倒入嘴中。

“谢谢宝贝啦。”毛琼笑嘻嘻的,嘴角还粘着一两颗米。她的脾气阴晴不定,每天都不一样。

陈曦之前也抱怨过,不过毛琼像个孩子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次数多了她也就妥协了。

陈曦顿了一瞬,随后摸到门把手穿鞋,这时,她听到陈富邦的粗嗓门。

“凑合着吃吧,热饭不要钱啊。给她吃不就是浪费吗?”纯正的四川口音,声音大得刺耳。

陈曦伸了个懒腰,擡脚走进房间准备看最近新出的电视剧。

叮咚~

陈曦拿出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

【n:我是杨芹娜,我让陆仰推的好友】

陈曦立马同意了,明明两人在现实关系不错,但一到网络上,陈曦竟然开始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发个‘你好’显得太生疏了。陈曦考虑了一下,开始挑选颜表情。

杨芹娜圈子大、朋友多、外向大方,从来不会害羞,不管什么时候都大大咧咧不顾形象。

【n:我是芹娜!】

【橙默:我知道。】

【n:OK今天语文作业只有预习吗?】

【橙默:还有一页预习自测。】

【n:走读生好难,作业多死了,我真的想给马老头一鞭炮,每天就他作业多还要拖堂!!!!】

陈曦噗嗤一声笑出来。

【n:我刚翻了一下你的朋友圈,怪不得杨哥一直拿你跟我相比。】

杨芹娜发来一张截图,上面是陈曦在中考结束后发的一段文字。

——我想,我的风帆早已高悬于巨浪和沧海之上。这条路长而艰险,我曾经一致认为我早已筋疲力尽、如临深渊了。现在看来,这不过也只是我人生道路上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等路来的过程,倒不如亲自踏上那曾经不敢踏上的路,这才叫酷!依依桃源路,唯有竹木新。太阳和山茶,我和你。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力竭也要拼!

这是陈曦得知考上重点高中后灵感爆发写的一段文字。

【橙默:我也喜欢我写的这个诶(拥抱)】

房间隔音不好,陈曦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外面他们两人的对话。

毛琼道:“我都给你当牛做马了,你连女儿都看不惯是吗?你不就嫌弃我没给你生个儿子。女儿吃个饭又怎么了?菜冷了热一下要死是吗!”

陈富邦捶了两下桌子,灯光和他的身体重合,在墙上投下一个影子。

他说话嗓门比较大,口水总是会喷出来,像是小区里面的喷泉,听着还感觉有些耳鸣,口水溅在白墙上。

陈富邦的声音像是有几碗烈酒入喉,更像是地狱中恶鬼的怒号:“不是说了吗?她吃饭就是浪费,一个高中生了不知道出去找工作,天天啃老。给你们吃不就是浪费了吗?这社会优待女性,我可不优待。”

毛琼抄起手:“啃老?她才多大?还想让她去找工作,难不成你想她未来跟你一样进厂打工?你不就是羡慕人家有儿子,你找人家过继去啊,你多养几个儿子好了。”

陈富邦指着毛琼的鼻子,怒骂:“你他妈是不是智障?天天唠唠叨叨,神经病!不想过就离婚!”

毛琼来了火气,道:“我就不离,离了我家星星就没房子了。你自己看看网上其他女人的老公,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都好好地疼爱着,你呢?你知道她几岁了吗?啊?上次那么多亲戚在,你说她才上初一,人家都高一了,都中考完了,你这个父亲怎么当的?你知道大家会在背后怎么说我们吗?脸都丢光了!!!”

陈富邦不甘示弱站起身就吼道:“我怎么当关你什么事,我不忙是不是?我没屁事干来管她,她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是吧?迟早给你惯坏,不晓得给她两脚吗?”

又吵起来了,两位老人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就连一向爱在晚上看电视的爷爷今天也没出来了。

陈曦一直以来都很恐婚,连谈个恋爱都不敢,就怕遇到像父亲一样的人。万一结婚后家暴吵架,陈曦怕自己受不了,而且,当代社会对离过婚的女人一直有很大看法,她也受不了别人的眼光。

再者,总有狗说这个社会优待女性。

它以优待之名不断勒索女孩,用自尊心与羞耻束缚她们。随后一切伤害与不公的痕迹被掩盖,被优待之名抚平。

穿长袖被说装纯,穿清凉点成了婊/子。而性别一转换,倘若是男的,或许早已被夸上天了吧。

将女性妖魔化,将错误推给她们。后来还毫不后悔、大言不惭。

同样,女孩也伤害女孩。一边说着女性该崛起了女性太可怜了,一边抓着某个穿着清凉的女孩说装、绿/茶、婊/子。

毛琼吼着:“我明天就给我那好心的二妹借点钱,我带着星星出去!你继续守着给你那女主播打赏吧!”

“钱钱钱,你被钱蒙了眼吧!别人有钱你就巴结别人,没钱了就恨不得把他们一脚踢开,神经病!”陈富邦声音震耳欲聋,沙哑得像是又喝了几碗烈酒。

家里老人一遇到这种情况就躲在房间里。

另一楼的人吼着:“别吼了行不行啊!别人还要睡觉呢,你不睡别人总要睡吧。”

好像从陈曦记事开始,陈富邦就爱怒。

陈富邦爱喝酒,爱抽烟,还在外面欠了债。光是喝酒这方面就欠了好几万,再加上近几年他又迷上了赌,一年里差不多有好几天他都伤痕累累地倒在家门口。

陈富邦在外面开出租车,很少回家。他脾气不好,一点就着,而且说的话也句句难听,和别人吵过好几次。陈富邦只要回家,肯定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毛琼大吵一架,甚至还差点动手。

陈曦孩子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惹父亲不高兴了,偷偷攒钱买了条围巾送给陈富邦。陈富邦当时只是看了眼,就转过身去。

后来那条围巾不知道被放在哪里了,可能在哪个小旮旯里吧。陈富邦不在乎,陈曦也不在乎。

“好烦啊。”陈曦低声说了句,她翻看着手机,上上下下随意地翻看着,手指都快在屏幕上磨出火花来了。

上小学时,班上同学都习惯在书包上挂一个小铃铛。

家里经济条件有限,毛琼就拿了几个藿香正气液的空瓶子,用红线串在一起,挂在了陈曦的书包上。陈曦还嫌丑,不肯戴,当时大晚上的,毛琼拿着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带她去城里的小超市买铃铛。回来时,她走了几步就累了,趴在毛琼的背上,可她又嫌弃毛琼身上的汗臭味重,一路上又哭又叫。

毛琼脾气还算好的,对小时候的她来说是这样。

整个房子里都是毛琼和陈富邦的吵架声,声声震耳,陈曦在房间里坐着,每句话都听了进去。

对于她来说,这种家庭是可悲的。玻璃杯划破了空气,撞裂的声音陈曦听得清清楚楚。

陈曦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飞快地翻阅手机企图转移注意力,但都是无济于事的。

陈曦躺在床上,捂住耳朵,可能是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太大,也可能是陈富邦口中的话太刺耳。她竟然有些想哭。

陈曦自嘲一声,眼泪快要掉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很好笑的视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书包里的手机响了,陈曦起身拉开书包看了看。

【陆仰:数学测试卷第七题的答案我算错了,应该选C。你还有哪里不懂】

陈曦破涕为笑,手指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下。

【橙默:我哪里都不懂。】

【陆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