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
大门被拉开的瞬间,宋明舒下意识屏住呼吸,余光扫了眼被刘阿姨提在手里的行李箱,找好角度,做好了一把接过箱子就直接冲上楼的准备。
映入眼帘的客厅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视线小心翼翼的往里挪,
餐厅里也空荡荡的,桌边空无一人,只有摆在餐桌上的几盘菜冒着热气。
江屿并不在一楼。
宋明舒小小松了半口气,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些。
刘阿姨将行李箱暂放在玄关处,迫不及待地催促着:“走,让你尝尝阿姨今天新炖的汤!”
直到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宋明舒才发现桌上只摆了一套餐具。
这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吃晚饭。
也就是说,江屿现在并不在家。
人不在,车却在家停着?
这样想着,宋明舒瞟了一眼窗户外的机车,带着点疑惑。
刘阿姨正好将小炖盅从厨房端出来,见宋明舒的眼神落在江屿的机车上,忙道:“瞧我这记性,忘了跟你讲了,小江有事出去了,说是今晚不在家吃饭。”
宋明舒仿佛被抓包般迅速收回视线。
刘阿姨将炖盅往她面前推了推,摘下隔热手套,殷切地看着她,“快尝尝?”
宋明舒应了声好。
……
与此同时的某高级私人会所内,江屿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包厢里。
对面同样没什么表情的,是他的父亲江允城。
男人深棕色的西装板正又妥帖,只有领带被扯松了些,一看就是刚从生意场上下来。
江允城身边还坐着一位女性,容貌恬静,神色堪称温柔,一袭咖色大衣,沉稳的坐在旁边。
江屿对她并不陌生。
江家集团的市场总监陈缘,
江屿小时候被江允城带着去公司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以前他叫陈缘为陈阿姨,后来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察觉到她和父亲之间的不同,再见面时,称呼就变成了礼貌却疏离的“陈总”。
菜已上齐,门帘落下,将外面庭院曲水流觞古琴悠扬的惬意轻松感隔绝在外,
沉默中,气氛愈发冷凝。
父子俩谁都不肯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陈缘率先打破沉寂,动手将桌上的某个招牌菜转到江屿面前,嗓音温和:“你爸记得你爱吃这家的招牌菜,特意给你点的,快尝尝。”
少年微薄的眼睑撩起,黑眸没什么情绪的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随后视线落在眼前的这道菜上。
江允城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擡手装模作样地整了下衣领。
江屿没应声,只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算是给陈缘的回应。
末了开口,语调极淡,“有什么事,直接说。”
江允城不想这么快切入正题,只道:“先吃饭。”
江屿却懒得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将搭在旁边凳子上的外套捞进手里,“行,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对面,刚擡到一半的筷子被人重新拍到桌面上,发出声响。
“江屿!”江允城的声音里带了点薄怒:“你连一点耐心都没有吗?”
视线中,少年扶着凳子靠背转身,语调加重了些许:“所以我说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陈缘出来打圆场:“好,那就直说。”
她本想继续说下去,江允城却按住了她的手。
江允城顿了两秒,语气郑重:“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t间,和你陈阿姨领结婚证。”
“我本来打算等你成年上大学以后再考虑这事儿的,但是……出了点意外状况。”
“总之今天就是提前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顺便问问你的意见。”
方才还差点吵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归于冰点。
如同一团燥热的随时会爆炸的火,被凉水当头淋下。
安静了两秒,陈缘的声音随之响起。
“江屿,我们想知道你的意见。”
女人眼神平地望向他。
江屿扶着凳子的手松开,带着臂弯里搭着的衣服一同下坠,垂在身侧。
少年敛眸。
片刻后,包厢内响起他平静到极致的声音,“如果我说,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呢?”
闻言,江允城皱起了眉,但并未出声。
反而是陈缘回答了他的话。
女人的声线低缓且郑重:“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们会考虑你的意见。”
像是在莫名其妙的承诺些什么。
也许是包间里的灯光太过朦胧,将陈缘的眉眼衬得愈发柔和,甚至还透了几分隐隐约约的肃穆出来。
听到这儿,江允城眉毛皱的更深,下意识侧头去看陈缘,似乎有几分意外。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缘按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江屿身上,
眼前是身姿挺拔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需要擡头仰视了,“所以江屿,我想知道,你的意见是什么?”
两人的目光对上。
一个冷而淡的瞳孔里凝着层凛冽的寒雾,将眼底的波动尽数掩盖、
一个不闪不躲,浅咖色的眼眸沉静,充满耐心的等待着。
一片寂静中,江屿勾起唇角,蓦地嗤笑一声。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们,转身走的干脆利落,只恹恹的甩下一句话:
“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
再次回到江家的第一晚,宋明舒睡的很早。
晚上她将外婆塞给她的信封拆开,里面除了一沓崭新的人民币以外,还有一张新打印好的住宿申请表。
最下方家长签字的那一栏上,已经被外婆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趴在桌上,将表格内空白的地方尽数填写完整,最后,一笔一划的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最上方。
然后把表格连同装钱的信封一并塞进书包中。
大抵是熟悉了环境,这晚宋明舒没有再失眠。
但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半夜能被渴醒。
她坐身迷迷糊糊的揉了把脸,借着小夜灯的微弱光芒穿上拖鞋,窸窸窣窣的走出房间。
楼梯上的照明灯彻夜不熄,宋明舒顺着楼梯往下,打开厨房门口的小灯,从橱柜里摸出一只玻璃杯,拎着保温瓶给自己倒水。
一口气喝了两杯。
一边喝,一边郁闷的想着,都怪自己没有自制力,刘阿姨晚饭时炖的汤太香了,她没忍住喝了两盅,导致盐分摄入过多。
喝完又倒了一杯,准备搁在床头,以备不时之需。
转身时,余光从客厅的方向扫过,而后顿住。
客厅那扇巨大的窗户外,燃着一点猩红,在夜里格外明显。
宋明舒往前挪了几步,终于看清外边的人是谁。
江屿就坐在门外临窗的花台边上,外套衣领懒散的敞着,长腿撑地,冷白的指骨间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
忽明忽暗的猩红火光中,青白的烟雾缠着劲瘦的指骨升起,被风湮灭在空中。
地上已经七零八落的掉了好几个烟蒂。
隔着客厅的距离,宋明舒只能清他的背影轮廓。
夜晚的阴影斜斜的打在江屿肩上,衬得他挺拔颀长的脊背在此刻倒像是像是垮了几分。
还带着点颓且丧的劲儿。
香烟燃了半天,烟灰簌簌落地,也没见他真正的抽一口。
似乎在出神。
宋明舒又看了几眼,总有种直觉:江屿的心情不好。
她握着玻璃杯的指尖摩擦着杯壁,将心底那点“想擡脚往外边去”的想法死死摁了回去。
抿唇想了几秒,转身从橱柜里又摸出一只被子,又倒了一杯温水搁在餐桌上。
厨房门口的小灯她没关,光晕最边缘正好将那杯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水笼罩其中。
做完这一切,宋明舒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江屿没有发现屋里的动静,却随手按灭了手中的烟头,另一只手肘往后撤一步,脊背后移,修长的脖颈后仰。
像是久坐后活动一下僵硬的上半身,下一秒就会直接站起转身。
宋明舒一惊,生怕自己被发现,迅速扭头,轻手轻脚的溜上了楼。
–
第二天早上,江屿起的比往常更晚。
刘阿姨正眼瞅着墙上的钟表皱眉头,准备再等两分钟,要是还没见人下来,她就准备上楼敲门了。
再不起真的要迟到了。
分针刚刚好转过一圈,楼梯上就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