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南靖在魏宴安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毫无晋朝的日下颓势,重振盛世太平。
谢姮想,论让后世史家记载功过,魏宴安必定是个毁誉参半的帝王。
玄麟政变不知道是用多少人命堆积起来的,那段日子血染金陵城,城内城外都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魏宴安从不是守成之君,为了他的霸业鸿祚,他不在意自己会背负残暴的名声。
可如今的南靖四夷宾服,万邦来朝,也都是魏宴安的功劳。他的拥簇者甚多,可有不少才子写诗拍魏宴安的马屁。
“纵横捭阖睨四海,圣功煊赫百世存”谢姮轻声念道,不由莞尔,清丽出尘的面容好似朝阳之辉。
“这些人,天天不想着治国经论,以为陛下会凭几句奉承就让他们扶摇直上?”秋鹭看着谢姮笑得开怀,也摇了摇头。
谢姮放下手中的纸张,撇过脸,欲盖弥彰道:“虽然是为了博得陛下青眼,写得倒也没错。”魏宴安确实是做到了,他也当得起这些盛誉,并非有所夸张。彼时的谢姮还尚未意识到,她的这种想法就是与有荣焉。
就像当年会为世人对谢家的追捧而骄傲一般,如今谢姮看见那些人对魏宴安的功绩大加歌颂,内心也会涌现出奇怪的自得。
世家从来都是把家族利益放在国家存亡前面的,谢姮以往受到的教育也是这样,所以晋朝亡国时,她不像懿德那般一蹶不振,内心甚至毫无波澜。可她现在喜欢上了南靖,因为魏宴安建立的这个国家,实在是太过美好。
或许,真的是有国才会有家吧。
“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小太子魏琛走了进来,明明是个才三岁的稚儿,却绷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瞧起来还真有几分天家威仪。
不过在谢姮眼里,那就成了可爱。她对着魏琛招招手,目光温和中带着疼爱:“过来让母后看看。”
打量了魏琛一番,谢姮柳叶似的新眉微蹙:“怎么瘦了?东宫的奴才,照顾不仔细吗?”
一想起这件事,谢姮便满心的怨气。魏琛自打出生,就一直都留在翊坤宫,基本上是没离开过谢姮。偶尔太后想念孙儿,才会将人抱去慈宁宫一两天。
可魏宴安前几日居然说,琛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也该学会独立了,要他搬去东宫。谢姮哪里舍得宝贝儿子,如果这只是魏宴安的意思,谢姮掉掉眼泪卖卖乖,还真能让魏宴安妥协。
可魏琛却对着谢姮一本正经地奶声奶气:“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父皇说得没错,我身为一国储君,要做好表率。”
魏琛经常被魏宴安抱着批奏折,讨论朝政也从不避着他。耳濡目染之下,魏琛自然有了同龄人所没有的宽广眼界。哪怕年纪尚小,他就立下志向,要像父皇一样做一个明君。
“母后,你别哭呀,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小太子看着抱着自己抽泣的谢姮,不知所措地安慰着,他擡头眼巴巴地看向父皇,希望无所不能的父皇能帮帮他。
魏宴安揉了揉魏琛的脑袋,把他抱起来打趣道:“你母后的泪水怕是要淹了翊坤宫,我们还是快逃难吧。”
谢姮顿时气得面色薄红,哭倒是不哭了,就是好几天都把魏宴安关在殿外了。
年幼的小太子为父母的事情操碎了心,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母后,儿臣在东宫很好的。就是父皇,吃不好睡不好,望着翊坤宫叹气。”
谢姮忍不住捏捏儿子粉嫩的鼻子,有些吃味:“这是你父皇教你说的吧。”
魏琛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见被拆穿,立刻乖乖地站在原地罚站,不讲话了。
谢姮又怜又爱,魏琛是被捧着长大的,可却意外地懂事明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肯定不是她,她小时候那是谢府一霸,仗着父母兄长的疼爱,欺负幼弟是常有的事。
谢姮吩咐秋鹭去收拾东西,对着魏琛柔声说道:“母后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魏琛的大眼睛唰地就亮了起来,他期待地点点头。虽然魏琛早慧,可毕竟是个孩子,他没怎么出过宫,对宫外的世界非常向往。
谢姮身为皇后,哪怕没有皇帝的诏令,御林军也不敢拦她。马车前脚出了皇宫,魏宴安后脚就得知了此事。
魏琛坐在马车里,腰背挺直如一棵小松柏,眼神却不住地往帘子处瞧。谢姮抿抿唇,好笑道:“想看就去吧。”
魏琛望了谢姮一眼,见母后没有觉得这样做有损皇室形象,就开心地拉开了一个帘角,静静地望着繁华熙攘的街道。
魏琛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把心事藏起来了,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找到答案。但他此刻眼底却闪动着新奇的神采,这就是父皇经常和他讲的金陵城吗?魏琛看着街上叫卖的小贩,生意兴隆的各类店铺,还有街道上说说笑笑的行人,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他未来就要像父皇那般,治理无数个和金陵城一样的城池吗?
魏琛捏紧了小拳头,只觉胸膛有股气流在冲撞心脏似乎都要蹦出来了。
进入一条幽静小道时,一群小孩唱着歌谣从马车边跑过,他们清脆的声音传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魏琛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谢”字,他歪歪脑袋,放下帘子,看向了自己的母后。
谢姮的脸上浮现出感慨和怅惘的神色,眼底满是哀伤。
他从来没见过谢姮这个样子,魏琛有些不安地叫了声母后。谢姮回过神来,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对他笑笑:“走吧,去见见你的外祖父和舅舅。”
荣国公府的门匾早已取下,一块低调的匾额上写着谢府。她今天来并没有提前知会谢家,等进了院,开门的奴仆才匆匆去报主子。
谢姮牵着魏琛,走过曲折的回廊,心中物是人非的感伤总是挥之不去。特别是听了那首童谣,再看着谢府黯淡许多的景色,眼圈蓦然红了。
谢夫人见到她时,也跟着落了泪:“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在宫中受了委屈?”
谢姮摇摇头,目光落在清幽的莲池上。以往每年夏至,谢家都会从江南费心地移植来玉碗莲,以供欣赏,可如今却没有这样的财力物力点缀庭院了。
比起谢姮的失落,谢夫人倒是豁达不少,她拍拍女儿的手:“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她神情淡然,语气平和:“我以前总觉得谢家和王家落败了,那就是天塌了。可现在才明白荣华富贵有如过眼云烟,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只要你们好好的,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