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沉的步子,他走进书房,心不在焉地翻着今日未批阅的奏疏。
半夏看着皇帝如此颓丧,心里很是担心。
尽管刚才在和乐宫,他留在了内室门外,可里头的争执声,他还是听了个七八成。
后宫女子,谁不想独占圣宠,只是没有谁会像赵修媛那样直接说出来。
其实皇帝对她的宠爱已经是绝无仅有了,她怎么还如此不知足呢?
这样一闹,皇帝也很不好过。
在卫暄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他最是知道当今轻易不动情,骨子里却是个很重情的人。
对帝王来说,重情往往是致命的弱点。
“陛下,时候不早了,要不安置了吧?”半夏轻声道。
卫暄没有应声,仍看着奏疏上的文字,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一心一意。
这四个字反复在他的耳边响起。
原来她想要的是这个。
不管他多么喜欢她,陪了她多少个晚上,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只要他宠幸了别的女子,他之前对她全部的好都会付诸东流。
明明她能接受他去照顾他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接受他每逢十五和节庆日留宿凤鸣宫。
明明她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
可她还是生气了,还气得那么狠,气得不留一点余地。
她不该说那样的话,不该向他提出那样的要求,但她明知故犯了。
这不正是他最想要的心意吗?
之前他千方百计地要她爱上他,如今她真的爱上他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爱他。
只是,一心一意的承诺,他完全没有想过。
坐拥大祁江山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他的后宫里施予雨露。
或是为了平衡利益,或是为了例行公事,或是为了解决身体需求。
令人生厌的,让人舒心的,无甚感觉的,都有过不少。
尽管心里有喜恶有偏好,他却从来没有独宠过谁。
直到赵芷雨靠近了他。
从此之后,他恨不得每天都有她陪伴身侧,每晚都抱着她入眠。
这样的独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她,并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了什么承诺。
他会一直喜爱她,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
至于一心一意,这个承诺太重了。
倘若他生于平常人家,他愿意为她坚守。
但他不是。
他帝王的身份有多重,这个承诺就有多重。
他长吁一声,放下奏疏。
茫然中,他忽地瞥见了墙上一幅高洁清雅的梅花图。
那是郦充容为了贺他生辰而画的。
平淡又突兀。
他怎么会让它一直挂在这里?
“把它收起来。”
安置后,卫暄久久没有阖眼。
往身旁伸手,只能揽到空寂和冷意。
也是,这里是玄央宫,她根本就不愿留在这里给他温暖。
究竟是为什么?
“半夏?”
“奴婢在。”
“你记不记得,朕最初召她侍寝时,是个什么情形?”
他口中的她,半夏不用想便知道指的是谁。
“回陛下,事隔六年,奴婢还记得一二。”
“原来已经六年了。”
原来他之前错过了那么多时间。
“那时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娘娘那时刚刚及笄,稚气未脱。”
“她肯定很紧张吧。”
半夏不敢评论。
“她都说了些什么?”
“奴婢该死,只记得娘娘说了些请安的话,再没有别的。”
卫暄想起以往召她侍寝的零星片段,她确实不会主动说话。
“唔……朕呢?朕对她说了什么?”
“娘娘话少,陛下也没有多说。”
“这样子吗……”
皇帝声音闷沉沉的,半夏也禁不住默默叹气。
那时的赵修媛一点都不受宠,半夏作为皇帝的贴身内侍,最是会察言观色,因此根本就没有关注她,再好的记性也记不住那些细节。
尽管后来见她得卫暄欢心,他又补上了她的许多资料,但缺落的碎片就像泥牛入海,怕是再难追寻。
寝宫内恢复了寂静,只偶尔传来远处几声寒鸦的凄啼。
不知过了多久,卫暄又问:“她醒得早还是晚,有没有为朕更衣?”
床帘后响起半夏不安的声音。
“陛下,娘娘侍寝后就回和乐宫了。”
卫暄听了,心坠得厉害。
原来他没有让她留下来。
她第一次侍寝,就在半夜里走回去了。
他仿佛看到了从玄央宫出来后,一路上她在夜色中委屈又单薄的身影。
她是为了这个还在怪他,才不肯留下来吗?
应该不是。
那时的他于她而言只是天子,她只是去伺候他,并不是去爱他。
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凭他如何苦思,他就是抓不住。
他只知道,她不爱他的时候,就算他对她不好,她都不会怪他。
而现在,她爱上了他,他随时都可以伤害她。
爱得越深,伤口就越大。
所以,她还会原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