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皇后
卫暄从沁晨宫出来,披着一身星光赶到了和乐宫。
还没走入殿内,一种莫名的困扰忽然从他心底生起,使他脚步一沉,轻易迈不进这长怡殿的大门。
今晚的长怡殿特别静,不似往日的闲静,更像是默然的孤寂。
感受到这种与往日相去甚远的气氛,他的心蓦的一紧。
她应该知道了吧?
她会因为这个事生怒吗?
对于涉及皇嗣的事,她一向都很大度。
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有多好,她也看在了眼里,感受到了心里。
总不至于为了这个事就不理他。
也许是他想多了。
身为皇帝,在一个嫔妃的殿门前如此踌躇不前,甚是失态。
他收拢了思绪,擡脚便进了殿里。
内室里,鸿雁和飞雁见了他都跪拜在地。
在她们身后,赵芷雨仍躺在榻上,面朝里侧。
卫暄挥了挥手,所有人退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芷雨。”
她微颤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他。
看见她这样,他便知道她终是介怀了。
“你在生气?”
她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眼神让他不自觉地躲避。
他反复思量,决定主动说出来。
“朕料想你应该听说了郦充容怀孕的事,朕刚才去沁晨宫看了她,她的害喜比较严重,朕就多陪了她一会儿,耽误了些时间。明日朕还是早点过来陪你用膳,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忽然起了一层水雾。
水雾凝聚,便汇流成了泪水。
“芷雨……”
他心里一慌,擡手想帮她拭泪,可她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那里,半悬地停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半晌,他放下了手,感到有些挫败。
“朕说过,朕只喜欢你。”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她却开口了。
“如果你只喜欢我,又怎会宠幸别人?”
没有敬语没有谦称,这不是君王与宫妃的对话,而是直接的质问,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质问。
卫暄一怔,沉声道:“她也是朕的嫔妃。”
“可你也说过,你只想要我。”她幽咽着,泪水涌出越发不可收拾。
卫暄很想对她说,这些话都是真的,他只喜欢她,只想要她。
可他该怎么解释?
为了早点带她回来,他屈从于太后的意思,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临幸了几个嫔妃。
这样的屈服,不是一个帝王可以说出来的。
最后,他只能道:“皇嗣为重。”
赵芷雨坐起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既然如此,你何必对我说这些话?你要临幸我,我便好好伺候你,就像一个普通嫔妃为皇帝侍寝那样。可你为什么偏要对我这样好,又对我说这些话,让我变得这样喜欢你?”
她的话,她的目光,都让卫暄觉得自己在接受审判。
“朕喜欢你,也希望你同样喜欢朕,这样错了吗?”
“可我一心一意地对你,你却不能一心一意地对我!”
一心一意,这于卫暄而言,不知该幸还是该悲。
“你要朕放下整个后宫,这辈子只宠幸你一人?”
原来有些事从来没有想透彻,甚至自以为是地自欺欺人,如今说了出来,方知自己心底的想法。
“我知道我僭越了,是我痴心妄想,大逆不道,”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我不该这样想也不该这样说,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也控制不住我的话。
“我以前也以为自己能接受你姬妾成群,以为只要你还喜欢我惦记我,我便能安守嫔妃的本分,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不能接受。
“你能宠幸她们,就能喜欢她们,给过我的亲密也能给她们,你的心会变!一想到你宠幸了别人,我就受不了,我受不了,就算是皇后娘娘我也受不了!”
她最后的那句话震惊了卫暄,也震惊了她自己。
这话一出便是死罪,只看卫暄愿不愿意治她。
“芷雨,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赵芷雨脸色苍白,僵硬许久,然后跪在榻上向卫暄叩了个头。
“妾知有罪,妾希望自己能将心里话都藏起来,只笑脸相迎,这样陛下就不会如此糟心,妾也不会因为舍不得陛下而伤心,即便陛下从来没有喜欢过妾。”
即便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至少她还可以像从前那样保护好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将心敞开,血流满地。
她的心血流满地,他的心也在渗血。
然而,帝后和谐关乎统治根基,他不能松口。
“朕说过的喜欢你的话都是真的,但其他的朕没办法答应你。”
他想扶她起来,却想起刚才她根本就不愿他碰她。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你……好好休息。”
看着她长跪不起,他只能留下这一句,转身离开了这里。
赵芷雨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支撑不住,倒在了榻上。
梦醒了,爱也会随之消散吗?
她觉得卫暄欺骗了她,可只须细想,她便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他说过他只喜欢她,只想要她。
他会一直喜欢她,是她填补了他心里空缺的地方。
他也说过她最合他心意,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可他唯独没有说过只宠幸她。
其实,他是皇帝,他爱她或不爱她,宠她或宠别人,都没有错。
是她错了,身在后宫,她本就不该对皇帝的爱存有幻想。
她可以对他一心一意,却不能要求他也对她一心一意。
她终究还是太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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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央宫又点起了灯火。
殿内灯火辉煌,卫暄心中的阴郁却难以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