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长恨绵绵(五)
“丹心不知将军心意,只知自己已相思入骨,无可救药。”他沉默不答,我便信由自己接着道,“九原初遇将军,丹心待将军,怕就不一样的。昔时少年不识愁滋味,二人处处刁难,言说要取彼此性命,当真可爱。可及至险处,你我之间,总那般默契,非但不使一方受难,还从不吝惜相救。渭水侧畔,你多次到我身边,我能隐隐感受到你的欲言又止,你不肯说的话,就让我来替你说吧……”
卫青看着我,眸光闪烁,似有些不忍,可他还在听我说话。
“在苗疆时,丹心已知将军身份,将军不肯顾我,却不知丹心有多欢喜又有多哀愁又有多无助。这一世,丹心从未将一人性命视得如此重过,亲身涉险,只为求他平安。今次也是如此,将军定当得胜归来。”我笑意频点,秋瞳剪水,“此番非为将军,而是为丹心自己。身负重罪,茍安宫闱,丹心身感切痛,终日惶恐不得安。之所以委曲求全,残喘至今,权因心存希望,时时盼将军来救。将军大忠大义,亦是极有情有义之人,定是见不得丹心蒙难,望将军答应丹心——务必活下来救我!”
夜风呼啸,将军长立,红缨竖立,大氅飘飞,甲胄蹭出嗞嗞声。
“昔时那人曾教会我死之绝望,在他面前,我早已不顾念生死俗世。哀莫大于心死,丹心不惧身亡,但恐无心。将军若战死,丹心亦同赴死。将军活着,丹心才有活下去的勇气,才敢活着。可若能活着,便是希望,便存盼念,便可有所图,便该竭尽心力。山高路远,千沟万壑,丹心穷己目力,也要纵横奔驰,一往无前,绝无放手。”
卫青久久望我,双眸如锋,亮得惊人,我被他望得眸间又渗出水来,视野模糊,面前的人似镜中花水中月。
“但愿君心似我心!”我对上他明亮的双眸,心无尘念,字字珠玑,“丹心作蒲苇,君当如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誓不相隔卿,祈愿早还归!”
“答应我!”我不愿他再犹豫,冲他低呼。
“好!”只一个字,说得极是用力坚决。我知他应答,惊喜地望着他,他只再望我一眼,别有深意,便转身离开。
望着那抹青衣消失在宫墙角,我心战栗得更是厉害,“卫青,卫青,有你真好!可惜……只能……就此……永别!”
“人,你已经见过了。”我气虚无力,再迈入昭阳殿,身已如铅重,听得王太后一声唤,方擡眸注目。
“那,喝了它吧!”未及我回答,太后便下令送死。我垂眸,便见宫人已奉上毒药,递至我身前。
“子夫?”着碧色衣裳、高绾发髻的佳丽,不正是卫子夫?我讥讽,“送我上路的,不该是你。先不言我救过你,你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就说你急着上药,忙赐我死,就可知你心机多狠毒阴辣。你这手段,后宫却是无人可与你相较。”
卫子夫望着我,紧咬下唇,那深黑的眼瞳让人望见,倒真觉我是冤枉她,她该有多无辜。
我面露笑意,笑得张狂,肆无忌惮。昭阳殿中阴风骤起,帷幔横飞,水晶石鉴盘珠被拂落在地,沉香如烟散尽;珠帘断落,颗颗粒粒蹦于暖玉上,势如滚水,声如鹃啼。我径自擡起酒樽,将柸中毒酒,一饮而尽。
“丹心!”腹间似插着千万把刀,钻心蚀骨地痛,我意念迷糊,隐隐听得有人唤我。
“丹心!”我恍然回神,却是立不住,正欲跌倒,恰在此时,撞入一个极有力的怀间。
“彻儿!”我擡眸瞥望,恰见刘彻剑眉竖立,惊慌无措。
“传太医!”刘彻呼喊着,大声却又惶恐,他将我抱得极紧,在我耳边不住唤着,“丹心,别怕,朕在!把药吐出来!”
他伸手点我咽喉,意图催吐,一次不行再作第二次,我毫无反应,刘彻眉头都似要拧下来,加在我喉间的力道愈发用力。我气息不顺,拉过他的手止住他,轻声说道,“毒已入腑,没有用的,皇上!”
“丹心,朕该拿你怎么办!”刘彻惊慌望我,我眼眸低垂,他不住摇晃我,“丹心别睡!太医,太医……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