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爱妃,贪玩受了惊吓,蠡王莫要见笑。”他立于高台宣告,我立于他身侧,听着他郑重其事的诏告,犹记得当日未央神殿,他初登为皇,动风云嬗变颜色,我望着他如望着天神一般,禁不住泪水盈眶。
他并不牵引我的手,倒直接将我打横抱起,从承露台高处,一步步往下阶走去,我倚靠在他心窝里,将头别在他怀中。
他又拾级而上,百官退阶下跪,我低眉瞥了眼红衣大蠡王伊稚斜,他并未跪拜,却是仰头望我,目中隐有愤恨之色。
和我几乎并立而坐的是着月白衣裳的赵信,他目露焦灼,我不敢擡头,勉强正身。
身侧立着守卫,形如玉树,目光灼灼,宛如炭火,我如坐针毡,心里早已知晓那人是谁。卫青正立在我身后,我立于高处时望不见他,他站立原地时恰好可望见我。刘彻抱我下台时,有那么一刻,我是可和他视线相交的,他正可望见我,我也可望见他,可那时我却将脸埋在刘彻胸前,避而不见他。
刘彻把我放下,我心生羞耻之感,一时惆怅难堪,端起桌前一杯酒,径自饮了,酒入肚腩,直刺心肺。
刘彻气定神闲,眸光闪亮,拾起酒杯,邀伊稚斜饮酒。伊稚斜手持金樽,却是举杯向我,我面露难色。正思忖间,却见赵信也举着酒杯,对着伊稚斜道,“大王爷,赵信却之不恭,这厢有礼!”
“翕侯果非常人,本王恨留不住你啊!”赵信已被封翕侯,刘彻取《论语·八佾》所载“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大雅之音起于声色繁美,刘彻以此作比喻,愿以赵信为始,招揽天下之仕。我暗暗赞叹,刘彻心思通灵,赵信文才武略,人君人臣,垂拱而治天下。
“赵信耽恋长安风物,乐不思归,王爷见笑。”伊稚斜提及赵信不归匈奴,赵信谦虚作答。
“咳……”我怕伊稚斜再行追问,干咳一声,刘彻见我身体不适,急切探问,“要紧不?”
“酒品多了,到底不胜酒力!”我揉揉太阳xue,作弱不禁风状。
“今日与匈奴大蠡王同承甘露,和众爱卿相聊甚欢,又得见陵郡主曼舞,朕大开眼界!还有朕的美人,也为大家助兴,酒会更至高潮。能使宾主尽欢,稍行朕重重有赏。”刘彻似要结束宴饮,我颇为意外,却见他面色柔和,言语笃定,我终觉冒昧,欲言又止。
“良辰美景,终是苦短,朕只祈来日方长,再与诸位同赏歌舞,共析雅乐。”刘彻告退众臣,百官皆唯命是从,立身请辞,唯独刘彻左右伊稚斜与赵信,并不退下。
“赵爱卿,你也告退吧!”赵信再是忧心我,可也抵不过圣意,只得被刘彻呼出。
我轻挪酒杯,见酒中倒影,方知卫青手持干将剑,仍站于我身后。
“酒至三巡,客请还歇。”刘彻见伊稚斜并无退意,倒颇为耐心劝导,“长安民风大抵如此,王爷入乡随俗,应有所体会。”
“未及过酒瘾、眼瘾!”伊稚斜直勾勾望我,态度倨傲,言语轻佻,“本王不知陛下后宫竟有如此美人,倒还真是倾国倾天下。陛下获猎此女,藏掖深宫,本王今得窥视,一生寂也!”
“想必王爷是不知此女名头。”刘彻凝望着我,星眸俊朗,我只听得他字字恳切,“她是朕的丹夫人。朱唇丹寇,点眉朱砂,除却朕的江山,还有何可与此比肩?”
伊稚斜无语,我也呆立望着刘彻,刘彻眸光璀璨,伸手执过我的手,揽入掌心,我忐忑激越,泪水难掩。
“烦请卫侍中恭送蠡王回行宫!”刘彻已是不耐,差卫青送走伊稚斜。
“王爷,请!”声音低和,谦卑有礼。望着他脊背挺直,身长玉立,黑衣劲装犹显他气息沉敛,我泪如珠落。
“丹心,同朕回宫。”刘彻盈握我的手,叫唤我的名字,我无感亲切,只望着前方高健背影。
伊稚斜拂袖负气而走,卫青行于后侧护送,只见他足踩落英,无事地走开。
“丹心?”刘彻将我头揽入怀中,见我落泪,再次唤我,“上次生离,朕从未放弃寻你,而今你终于回到朕的身边。虽是如此局促,朕未做好准备,可你今日出现,却让朕意外得见你的骄颜,又何尝不让朕惊喜心动。朕发誓,要牢牢把你握在手心,护你周全,再也不能失去你。”
刘彻言语中有难以自抑的兴奋,眸光溢满华彩,看得出他此刻仍是激动高兴。
“谢皇上为丹心开脱。”我未忘却身份,不敢僭越,巧妙回身,跪立于地,“这一世,丹心受陛下大恩有三:长安初遇得以入宫;私出宫门得以不死;冒充妃子得以保全。”
我俯身跪地,面额几乎贴着刘彻赤舄,“丹心罪过非死能抵,所伏之法非诛可赦。丹心此次所犯之罪,非死不可。”
我说得明白,感命运有数,泪落涟涟。刘彻见我悲恸,俯身要我起来,我抗拒不受,说辞坚定,“丹心意图谋害匈奴左谷蠡王,不成反获俘,伊稚斜借此大作文章,大兴贼胆。丹心被伊稚斜逼至承露台,陛下为保丹心已诓天下,此正中伊稚斜计谋也,陛下三思。”
“你怎会意图谋杀伊稚斜?”刘彻知晓事由并未震怒,实是出乎我意料。
问我缘由,我悲愤难当,复又答道,“丹心师父及一双兄姊,皆为伊稚斜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