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谦对她的回答没持太多反对意见,更没指责她看似敷衍的态度,因为他很快进入自我臭屁的嘴贱模式,比往常更加唠唠叨叨且语无伦次。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应该也难为情,据说人在窘迫时会表现出很忙碌的样子。
她唇角牵起一丝弧度。
他平时总捉弄她,她捉弄他一次也不过分吧?
接下来几日,她顺利完成论坛所有相关工作,好不容易闲下来时再去看新闻。
疫情愈演愈烈,事实佐证纪明谦的担忧并非无中生有,衢城的感染人数在几天之内激增至几千人,死亡人数也有所增加。
当去手机上抢票,她才发现形势的严峻,高铁、飞机、汽车、火车票几乎一票难求。
还从社交媒体上捕风捉影地听来传言,说衢城很快会被封城。
将这些消息告知纪明谦时,他面色凝重,严肃地叮嘱:“从现在开始不要出门,打包好行李,在那里等我。”
次日早上九点,纪明谦眼睛挂着疲惫出现在她的楼下,接过她的行李塞上车,咕哝:“你就折腾我吧!”
一路上畅通无阻,隧道、高速均无人拦截,不过每道关卡搁置的路障隐隐预示流言非虚。
这天下午两点,在返回云城的路上,她收到衢城封城的消息,所有W省人甚至途径W省的返程人群全部要接受盘查。
他们在经过重重测体温后抵达天骄府邸,不多时相关工作人员进行上门排查,得知他们从W省返回,告知他们居家隔离。
她和纪明谦就此开始隔离生活,两人没有发热迹象。
隔离第一天,短短一日之内,衢城的感染人数呈现指数型暴涨,死亡人数骤然攀升。全国其余省份悉数出现感染情况,就连到衢城参加过国际论坛的一些国际友人也不幸中招。
黎芷伶听到此消息,心魂俱颤,连忙告知纪明谦。
纪明谦说:“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已经到家了。”
话虽如此,她总担心连累了他,一大早起床拿温度计让他侧体温。
贺扬、方知灼、宋浅浅等人打来电话嘘寒问暖,顺便给他们送来很多物资。
纪老爷子在电话中面露忧色,不像往常和纪明谦斗嘴,“明谦,你们还好吗?”
她面露愧色垂下头,纪明谦状似无事发生地大大咧咧:“能有什么事,您老先把自己顾好。”
隔离第二天,她茶饭不思,一门心思扎进新闻堆里,除了焦虑只有焦虑。
离新年没有几天,以往这时,朋友圈往往充斥拜年祝福、贺岁电影推荐、旅游打卡照片。
而今年,一片沉寂。
洪水猛兽般的疫情冲淡年味,大家讨论的只有谁从W省衢城回来。
天骄府邸业主群里有人在问物业,要求物业将从W省返程人员的详细家庭住址发到群里,绝对不允许这些人出门,并在这些人的家门口贴上封条。
想起那大大的“X”形封条,查抄贪官败吏时的举措令她无端感到耻辱。在群里出言控诉恐更会引来事端,人心有时不能揣测。
她盯住群消息半天,生怕自己家的门牌号出现在群聊中。
心理学术语中有一个替罪羊理论:当一个人由于某种原因而不能对侵犯者或挫折制造者还击时,往往找一个替代者发泄。挫折或烦恼的来源不明,也可能会出现蓄意寻找一个对象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他而加以攻击。
她刚从危险中淘出,又被人当成危险,偏偏这种情况下不能宣泄自己的委屈,只能缄口不言。
幸亏物业冷处理,群里这事也算翻篇。
纪明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整天看这些,没事都看出有事。刚好最近不用上班,走,陪我下会儿象棋去。”
满盘皆输,一局未赢。
隔离第三到六天,社交媒体上已演绎过一场场毫无硝烟的战争。
对W省人若有若无的敌意,对一些医疗资源的质疑,乃至于对整个社会的唱衰,此等言论层出不穷。
但更多的,是有顽强大爱的人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各省派出医疗敢死队奔赴W省支援,社会各界人士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某省一位靠捡垃圾为生的老人,将自己赚的一千元捐献出来;有一些菜农无私地将新鲜的蔬菜一批一批捐赠出去;还有一群来自各行各业的志愿者在紧要关头冒风险搬运物资。
这几天在网上看过太多描述生离死别的文字,心境莫名更加温暖又苍凉,总会默默关注纪明谦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受到她的牵连。
新闻上说,衢城医疗资源不堪重负,很多感染者排不上核酸,最后以疑似感染的身份死去。
天灾面前,人如蜉蝣般渺小,一些有基础疾病的老人、身子骨弱的老人与即将临产的孕妇成为苦命人里的苦命人。
她本想放下手机来看会儿书,什么也看不进,故而又拿起体温计去给纪明谦测体温。
纪明谦笑她比谁都勤奋,测体温几乎赶上每小时打卡一次。
他虽是笑,可眼中没有笑意,她知他也紧张。
隔离第七天,朋友圈中惊现一条噩耗,一周前还和她一起参加国际论坛,和她一起聚餐的同事急救无效后罹难。
整个人如浸泡于憋闷的湖水中喘不过气,中午做饭时不小心切到手。
纪明谦拧眉给她消毒治伤,轻叹一声:“伶伶,别害怕。”
她眼前浮起水雾,手忙脚乱地从急救箱里抓出体温计,吸吸鼻子,“我...我给你测体温。”
他什么也没多说,配合她的动作。
测完体温,她全身失却力气,莫名流下泪来:“你还好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抹去她的泪,“很好,我很好。”
“我会不会害了你?”她喉头哽咽,所有的悲伤顷刻间流出。
他紧紧抱住她,一声声轻哄:“伶伶,隔离两周,我们已经快过完一周了。”
女孩哭得满脸通红,悲伤加恐慌之下开始打嗝。
她牢牢抓住他的臂膀,口不择言:“你要是不舒服,千万别硬抗。”
“好,我听你的,你别哭。”他像哄孩子一样细致耐心。
待到她情绪平复,他说:“最近我来做饭。”
黎芷伶点点头,吸吸鼻子:“你做的饭能吃吗?”
“不就是做饭,多大点的事,我还能学不会?”他语气恢复不正经,与她视线齐平,目光坚定,“伶伶,我命大,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见不到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