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二一缕执念
儒僧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让人见了不由得心生欢喜。正在隔空观察他的我却不由得心生警惕。
无他,皆因儒僧非人非妖,非仙非魔,是世间欲念的化身,与三界息息相关,我不得不谨慎对待他。
既不能将他轻易抹杀,也不能放心地任由他在外游荡,遂将他关在天之境的底部——一个模拟现实世界的虚幻所在。
虚幻世界中的他是僧人形象,名为乐祁。
我的任务是监察乐祁,确保乐祁的存在不会影响到天道的运行。直到现在,我仍不能放下心来放乐祁离开。
乐祁擅长迷惑人心,我虽不会受他蛊惑,但早已习惯避免直视他的眼睛。
我不由得开始担忧迟晚,恐她为乐祁刻意表现出的和善所迷惑。这并非是我小题大做,皆因乐祁深谙人性,更懂得根据人们的喜恶来伪装自己。
且先不论乐祁的善变与善于蛊惑,单单是迟晚爱美色一事便能够让我为此而惶恐不安。要说我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皆因迟晚常趴在星河之上俯瞰三界,而她的目光每每在掠过漂亮的男女之时总会多停留那么几秒,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可疑的微笑。
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我怎么也没想明白迟晚为何在九九八十一世的空门生活中都没学会“色即是空”这句四字箴言。
我正欲出言提醒迟晚,却见迟晚神情专注地看向乐祁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迟晚是半个出家人,她对乐祁的光头一定颇有几分亲切感。
在这样的惶恐中,我看到迟晚伸手去碰乐祁的脸,心想:她终究还是没禁住美色的诱惑……
却在下一秒见到迟晚只是将手掌抵在乐祁额前相离只隔寸许的地方,须臾之后便放下手来。
我放下心来,明白她是在读取乐祁的心。
乐祁的内里糅杂了世间一切的怨念与仇恨,最终集中为一个念头:怨天!这个心声是他唯一的执念,竟使得他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跃过天庭,上达天听。
我注意到迟晚的脸上闪过刹那的诧异,我想,一定是因为时隔这么久,而乐祁的这股力量仍旧没有削弱的迹象。
乐祁常常表现出毁灭一切的冲动,尤其是对“天”、对我。相比之下,乐祁对迟晚就显得和善多了。
我对这种没有来由的恶意早已习以为常。况且,身为天意,这也是我面对的日常。
当人们需要有人承载他们的幸和不幸之时,上天一力包揽人们的感恩与谩骂。但上天是公平的,从不曾因爱某人而赋予他健康与富贵,也不因憎恶谁而使他贫穷和疾病缠身。
上天不偏不倚,一视同仁。无论人们对上天是爱是恨,于上天而言无关痛痒。
事实上,上天一直在尽力满足人们的需要,为此,我受天命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神,雨神、花神、雷神、四季神……并且放任这些神组建天庭,让神仙照看人间。
只要不影响天道运行,其他一切都好说。因而我对这些一厢情愿的美化和仇视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因人们的怨恨而降灾惩罚,也不因人们的感恩而降临福祉。
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人们对天的怨念竟会强烈至此,以至于爱恨交织到化身为人,到了我的面前。
我对此有些始料不及,但好在没有表现出手忙脚乱,镇定地将乐祁关在了幻境中。
我原本想用虚幻世界迷惑乐祁,以此将他困住,不想被他早早识破。
只见乐祁从青石上起身,拾步上阶,八百八十阶之后,他来到一座名为青松寺的佛寺前。立于门前的两名小沙弥向他行礼,“小师叔。”
他对两名脸庞鲜活、举止有礼的小沙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目不斜视地迈步入寺,穿过长廊,经过阁楼、佛堂、大殿、塔、钟楼……走遍了佛寺。
涉足之处,僧人们各司其职,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有条不紊。
可是当佛塔檐下的梵铃再次响起,大殿上重新回响起诵经声、木鱼声之时,我听见乐祁问道:“杀了我岂不干脆?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我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放任我在这里么?”
乐祁的视线是落在迟晚身上的,这让隔空观察着一切的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却见迟晚看向乐祁的眼神很是和善。
我突然有些嫉妒乐祁,因为我已经很久不曾在谛听的双眼之中看到这样的目光。
我终究对迟晚的抗诱惑能力还是不太相信,索性撤去幻象,同时也让她看清楚乐祁的真面目。
眨眼间,乐祁再擡眸便好似变了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只是眼尾添红,周身邪气萦绕,漂亮却不能细看,更不能靠近。人本是玉质,却因这抹邪气增添了几分凶性。
明明是同一个人,前后给人的观感却截然不同,前者像一块没有杂质的美玉,如琢如磨,没有一点儿攻击性;后者仿若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盯着猎物伺机而动。
在幻象消失的瞬间,乐祁僧人的装束变了——青色的僧衣变回了天蓝的锦衣,光洁的脑袋迅速被一头顺滑的长发所覆盖。
乐祁生来赤裸,我相信他此刻穿着的那一袭天蓝的锦衣是迟晚抓取蓝天所化。
我想,迟晚早就瞒着我和乐祁见过面,也许他们早就相识,乐祁大概一直能感应到迟晚的存在,久而久之,对她也有所不同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真的,原来迟晚与乐祁有着深厚的渊源,而我此时对此尚且一无所知。
我一向秉持顺其自然的观念,对万物,不干预不介入,放任自流。就像河水,流到哪儿,在哪里分流,全凭自然。
我所需要做的,就只是维持天道的正常运行。
我看到乐祁迅速靠近迟晚的面庞,歪了歪脑袋盯着她的双眼,道:“你杀不了我,是不是?”语气甚是嚣张,但不知为何,从乐祁近乎挑衅的话语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恶意。
我不由得甩了甩脑袋,将这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头拔除。
我忽然明白,乐祁或许是将迟晚当成了我,又或者是将她当成了“天”,而迟晚似乎也有意加深乐祁的误会,对此毫不辩解。
“如无必要,我不会轻易抹杀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我听到迟晚如此说道。
我很快反应过来,迟晚此时此刻说的是我的台词!
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我每每说时都不免会有一种做作的感觉,但听从她嘴里说出,竟觉得再合适不过,以至于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迟晚沉默地看了乐祁一阵,道:“你是世间欲念的化身,却能变身成人,这是天命。既然上天默许了你的存在,我便不会干涉你的生死。你来自人世,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