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季灵芝一反常态,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偶尔气声回应。
沈棣棠好奇:妈,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等季灵芝开口,她便听到男人暴躁的声音:从早到晚,就知道打电话,儿子还管不管!那么舍不得你旧家,你就回去接着过。
背景传来小男孩的哭闹声,那是季灵芝的继子,大概是吓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听上去和沈勇天差地别,可最深层的感觉却又没什么差别。
季灵芝没有回答,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沈棣棠知道这几句难听的话就是在说她。
我......沈棣棠嗫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妈妈,我是不是......
宝贝。季灵芝声音温柔,听上去强颜欢笑,我的宝贝是坚强的,对吗?
沈棣棠眼泪瞬间砸下来,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那我最坚强的宝贝,不要抱怨了。季灵芝的话像个耳光,打得她脸颊火辣,不要抱怨生活,去解决问题吧。妈妈相信你,你可以的。
“不要总是露出软弱的样子,爱惜你的人会难过,而那些不希望你好的人,看到反而会痛快。”她温柔地劝,“再努力一点吧,不要抱怨。”
沈棣棠想问,我是不要抱怨,还是不要找你抱怨呢?我是不要找你抱怨,还是......不要找你了呢?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问,她害怕答案。她飞快地说对不起,挂掉电话。
春节当晚,她去了季灵芝经常带她去的韩国料理店,点了一份炸酱面,拍照发给季灵芝,配上一句话:
妈妈过年好!我来吃这家炸酱面啦!可太幸福啦!
季灵芝过了很久才回她新年快乐,宝贝多吃点,又给她发了压岁钱。
沈棣棠回复小猫点头的可爱表情,可她最终连半碗面都没吃完。
那之后,她连给季灵芝发短信都尽可能积极阳光,不再给她带去任何多余的负能量。
她也学会了怎么将软弱的一面包裹在铜墙铁壁之下,在遇到坏事的时候宁可莽撞,也不要示弱。
就像季灵芝说的,示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
自己的弱点与痛苦都要好好藏起来,要么自己解决,要么自己忍耐,和旁人都不相干。
她要像季灵芝期待的那样,强悍又坚韧地生存。
沈棣棠其实想不通,季灵芝那么潇洒地离开,怎么会甘愿嫁给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甘愿过这样的生活?
可她不敢探究。
探究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她一厢情愿的牺牲,没有换来妈妈更好的生活,再探究下去,心里那些不平衡的念头就要破笼而出,对谁都不好。
沈棣棠嘴巴品尝到苦涩的味道,大概是回忆太过苦涩,以至于眼泪都沾染上苦味。
她木然地蹲下去,看着壁画右下角的落款,没有名字,只有六个字。
献给我的宝贝。
上面的白油漆滴下来,将六个字盖住,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沈棣棠忍不住用手去擦上面的油漆,指腹上泪水和着汗水,一次又一次地擦在早已凝固的油漆上,机械地做着无用功。
一遍又一遍,油漆上开始出现斑驳的粉。她不仅没有擦掉白油漆,还将落款弄得更脏。
可她就是停不下来。
天已经黑了,她既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怕。她不愿离开也不愿停手,仿佛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见到这幅壁画的机会。
她无声无息地对抗着,倔犟地不肯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
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啊??!!
落款越擦越乱,她也越来越乱。
我不可以啊。她喃喃。
别相信我了......我不可以。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成绩很烂,也没法继续画画。我留不住花架、留不住壁画、现在还留不住外公的房子,我根本不敢回去......我胆小、自私......说话还伤人!我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就只会抱怨......沈棣棠两只手交替,拼命去擦落款的位置,我不可以......我不可以!!
我不行的......
我既然是你的宝贝......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沈棣棠从低声自言自语变为委屈地哭喊。
她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以此期待远在上海的季灵芝能听到她的哭喊,能出现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跟她说,宝贝,我来晚了。
不可能的。
她深知这一点。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手上用力将她往前一带,让她不再面对残缺的壁画。
她受到惊吓,拼命挣扎。
接着,带着体温的冲锋衣外套落在她肩膀上,帽子落下来,挡住她被风吹得发痛的双眼,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袭来。
什么都看不到,她反而镇静一些,双手不再挣动,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语无伦次,气息全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声音说。
我来晚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