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个少年噔噔噔跑远了,桑兔手一挥,木门轻巧合上。她还未转身,钟问策已从身后将她轻轻环住。桑兔顺势向后一靠,精准地避开他腿上绑着的短剑,那把她送的断泪,然后熟门熟路地坐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长长舒了一口气。
钟问策低头蹭着她的鬓发,“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桑兔挺直背脊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可转眼又像化开的糖似的软进他怀里。这些年他熬过的苦,她如今都懂了,指尖无意识地在他心口画着圈,像是要揉散那些陈年的伤痕。
钟问策捉住她的手指,轻轻吻了吻:“你是不是怀疑阿甲是申屠金阙的孩子?”
桑兔一下亲在他的脸颊上,又懒洋洋地靠回他的肩头,“我累了。”
钟问策轻笑,侧首蹭着她的脸颊,“我听到你在心里夸我了。”
“是的呀,我们虎子哥这么聪明,什么都瞒不住。”桑兔被他蹭得发痒,哧哧笑着往他怀里钻。
去年阿甲在青鸾宫时,有位老嬷嬷曾特意寻到桑兔,细细问过阿甲的身世,桑兔当下就有了怀疑。若他真是申屠金阙的血脉,一旦能恢复记忆,那么对阿甲自己,对青鸾宫,甚至对那遗失已久的鹞冠紫金铃而言,或许都是转机。可她不愿用归鸾修魂诀强行撬开他的记忆,这些事,急不得,想着待阿甲再长大一些,让他自己选择。
桑兔又将脸埋在钟问策的肩窝里,舒服地蹭着,都是她熟悉且喜欢的味道,恍然间勾起久远的记忆。
阿妈刚走的那段时日,她夜夜被灼痛与悲恸撕扯,整宿整宿睡不着。师傅说她心脉受损,特制了药包悬在床头。在无数个难熬的夜里,这种清苦的味道恰好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后来师傅耗损自己的真气帮她压制住那些不受控制的内息,她就不再需要那个药包,只是睡觉时若身边有别人的气味,她就会闹腾一番,直至把人踢下床。
后来有一次,桑兔悄悄询问符容有关钟问策少时被继母喂毒的事。符容提到解毒方子里恰有一味愈创木。难怪每回接近钟问策,她那些躁动的内息便乖顺如倦鸟归巢。加上此刻酒意微醺,药香缱绻,她终于沉入一片温软的黑暗里……
清风吹拂,海棠盈窗,桑兔迷蒙睁眼,看到水晶帘影碎碎地映在钟问策脸上,他那如桃瓣凝粉的精致眉眼下,赫然晕着两片青黑。
自从符容坐镇洄溯阁,钟问策便彻底成了桑兔的“小尾巴”。两人时而立于集灵台边看云海翻涌,时而流连青鸾宫内遍游海棠园;路过三江城时,总要去吴家的兵器库里开开眼,听她跟凌霄唠叨几句江湖琐事;若是收到黎妙年的请帖,便欣然赴约,在每一首新曲里偷捏对方掌心;偶尔撞见宫甫君在茶楼说书,必得捧场一番,顺便尝尝他酿的神秘果酒;周昀舟等旧友设宴时,更是要携手同往,在众人促狭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互相布菜、敬酒。
遇到梅雨或寒冬时节,便回扬州泡温泉。春攀弦女山折花,夏卧桃花涧听蝉,秋浸热汤数落叶,冬偎暖阁观烟火……
有时候明明两人想正经做点什么,偏又总把正事办成风流账。
若是在院中切磋剑法,剑尖相抵的刹那,两柄剑总会齐齐落地,钟问策便会抱起桑兔往屋内走去……
原本在书房研读古籍,破解奇门遁甲,翻书时只要指节相碰,书册哗啦啦落地,桑兔就会将钟问策扑倒在桌案上……
说好纳凉赏月,怎料月光一躲进云层,两人就莫名其妙地滚到了帐子里……
此刻胡乱一算,真是要命,他们俩已经躺床上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两人不是饿死就是……桑兔看着身边的钟问策,硬是忍着浑身酸痛和腹中饥饿,悄悄地擡手,虚虚拂过他的长眉、眼睫、鼻梁、嘴唇……仍然会为他情不自禁……
忽地,发颤的指尖被捏住,只见钟问策嘴角翘起,眼眸一转,像春风拂过湖面,荡开一圈涟漪,就这么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桑兔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眸中忽然泛起她熟悉的波纹,一圈接一圈,愈荡愈深……仿佛无声的邀约……桑兔一个翻身缓缓压下……
恰在此时,春雨悄然而至。
紫竹破露,嫩枝垂泪,绵密的雨丝浸润着干涸的土壤,不知何时深埋裂缝的种子竟然发起了芽。
嗟乎!这春雨虽是好物,却也不分善恶。
墙根下的菌丝会趁湿作怪,山洞里的毒蕈会撑开艳伞,更有那瞌睡虫籽也会在潮气里翻身……
幸而,好种子自能长成通天林木,最终化作八百里连绵栋梁。
但求年年风调雨顺,莫叫妖邪坏了造化!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