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庙(13)
初始的愣神过后,郢王钰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不好意思松开手,后退一步,向齐清拱手道:
“姑娘抱歉,我在找我的大……侍从。”
齐清矜持地微一点头。
郢王钰正想问她名字,同样找了他大半天,焦急无比的栗内侍过来,连声道:“公子你这是去哪儿了?可让杂家好找。”
郢王钰只是摆手。
等他目光从栗内侍身上移开,那抹白色身影已经隐入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见,只剩下阑珊灯火,重影明灭。
回到杂耍班子,齐清随手将傩面具搁在梳妆台上,提笔开始写给太后荷华的帛书。
帛书里她详细地描写了碧落城内街道布置种种,城门士兵换防情况,还有那些达官贵人在看完杂耍后,私下交流的一些官场王族秘闻。
她并未将刚刚驱傩仪式上偶遇的蓝衣少年放在心上,更别说认出他是郢王钰——实在是郢王钰的长相在以美貌著称的汧灵颜氏里过于不起眼,她几乎没法将他同颜氏王族联系到一起。
最多凭借衣料,觉得对方是个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一封帛书写完,外面有人轻扣门板,道:
“姑娘,该到你出场了。”
又压低声音:“临渊君与昭公主,今日都来了。”
此行的目标人物出现,齐清登时打起精神,将帛书塞入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放飞后,换上演出时的纱衣,整理了一下头发便款款而出。
她本就生得肌肤雪白,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因此妆容也极清淡,只在双颊浅浅抹了一层胭脂,便色如春晓之花。
一路走来,惊艳的目光屡见不鲜,然而面对众人的惊艳,齐清的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眼底深处甚至带着几丝不耐烦。
不过,在登场的一刻,她还是调整好了表情。
等半空中翻腾点跃的几名纹身赤膊壮汉飞身跃下,舞台木板里提前埋好的铜管喷出橙红火焰,齐清坐在貔貅上横笛而吹,由它带着自己姗姗而出,作为整晚演出的收尾。
前面的杂耍热闹无比,她的笛音,便是冰雪凝聚,让人从满城喧嚣灯火里,感到一丝十二月的寒意。
其时天空正好有霏霏细雪飘落,一点一点,如同细碎的蝶衣纷飞。黑白二色的异兽上,少女白衣翠笛,笛音惊起漫天碎玉流光。
一首笛曲吹完,齐清放下短笛,微微擡起脸,目光淡淡从对面阁楼里的临渊君身上扫过。
如她所料,颜瑾凝视着她的方向。
两人目光相触之际,颜瑾微微一点头,似是表达对笛曲的肯定。
见颜瑾注视齐清,他身边的昭公主有些不满,扯了扯他的衣袖,强行将他拉回了雅间里面。
然而回去之际,颜瑾回过头,向她勾了勾唇。
齐清的心里多了一丝安定。
世人皆知,临渊君颜瑾通音律,擅古萧,她便以音律投其所好。
就连曲子,都选得是他昔日在若幽河畔吹得那首《庆朱宴》。
随着演出的结束,观众渐渐散去,齐清也准备离开。然而直到离开,她都没有留意到,自她登场开始,台下有一袭蓝衣,一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就连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都看得目不转睛。
可他身边的人太多了,而她又只顾着擡头关注阁楼上的动静。
对于他,她始终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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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西楼,银白的光华从窗户里透过,如积水般空明。
齐清坐在梳妆台前略略等待了一会,果不其然,有宫廷内侍前来,嘶哑着嗓子道:
“这位姑娘,临渊君有请。”
跟着内侍,齐清一路来到酒楼雅间,上楼梯时,昭公主恰好从她身边经过。
看见齐清,她脚步微微一顿,发鬓上的蝶翼钗环泠泠晃动,狠狠剜了齐清一眼,啐了口“狐貍精”后,方才离开。
雅间位于酒楼最上层,齐清去的时候,雕花木门和窗户都敞开着,深红色的地板光洁得可以倒映出人影,地板尽头的栏杆前,紫衣的公子执着一只深碧色的玉盏,杯中酒液晃动,摇曳着一泓清浅的月光。
见她过来,他也没有回头,依旧凭栏远眺,只留给她一个侧影。
风吹起他的袍袖,上面用银线刺绣着大幅大幅飞舞的图案,说不清是什么异兽,像是蛟龙游于云雾,又像是一条条碧色的腾蛇。
“见过临渊君。”齐清敛袖屈膝,不卑不亢地行礼。
“你的《庆朱宴》吹得很是不错。”颜瑾总算起身,一双上扬的凤眼在她身上转了一遭,“生得倒也还能入眼。”
“临渊君谬赞。”齐清双眸微垂,心里却在冷笑。
这首曲子怎么可能差呢,父亲死后,她日日练习,就连里面的曲调变化,都和当初两军对峙时,颜瑾吹得那首一模一样。
“你知道本君今夜找你来,所为何事吗?”颜瑾注视她。
“民女不知。”齐清依旧垂着头,衣领里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雪白细腻,从颜瑾的视角看过去,仿佛刚刚出水的莲藕,只待人攀折。
他不由得走上前。
还未等齐清反应过来,他便勾住她的腰带,轻轻一扯,将她拉入怀中。指腹摩挲着她脖子上的肌肤,语声略带几分缱绻暧昧,开口:
“说说你的来历吧,我很好奇,为什么一个杂耍班子会千里迢迢从容地的延夏城来到这里。看你的举止言谈,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
齐清强行忍住心里的不适,脑子飞快运转起来。
之前宸军与耜军在若幽河畔对峙时,齐清一直呆在荷华身边,从未正式露面,更不要说被颜瑾瞧见,所以她可以肯定颜瑾不认识自己。
她刻意温软了嗓音,柔声回答:“民女齐清,延夏城人,父亲是城中富商,后容国战败,家境衰微,叔婶将民女卖入杂耍戏班。班主听闻郢王大寿在即,故而携戏班前来为郢王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