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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庙(7)(2 / 2)

时鸣回答:“彻侯带着傩面军抵达后,已经控制住了灾民的暴动,新的运河修建得很顺利,开粮仓救济一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那就好。”荷华微微颔首。

但时鸣依旧神色沈沈,叹道:“只是从我离郡之日算起,彻侯新传回来的消息看,整个丰泽郡内,依旧没有下雨。”

荷华却很平静,“你既然愿意回来见哀家,想必已经有了对策。”

时鸣转而看向湖面,有风掠过,瑶华池碧波荡漾,如同起伏的天青色丝绸,他淡淡笑了笑: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阿姊。”

“回王都之前,我观测过天象,又翻阅了丰泽郡历年的记载,若我估计不错,十月中旬大概会有一场大雨。在丰泽郡的时候,我并未听从阿姊的吩咐,让巫女祈雨,只因祈雨如果没有效果,百姓只会认为天谴未曾结束。璇玑如今王位不稳,国内民心动荡,所以……”

荷华明白了,她缓缓开口:“你想在王都举办祈天大典?”

时鸣颔首,“不错。祈天大典原为我兆朝姬氏的传统,每年孟春上辛日,天子亲率公卿于都城郊祀圜丘。以太牢之礼献祭,玉帛陈于案,燔柴升烟达天。乐奏《云门》,巫觋舞雩,祝史宣读《祈天诰文》,祷求上天佑五谷丰登、灾厉不作。”

“只是……”他微微叹息着,“兆朝倾覆后,诸国之间,便再不曾听过《云门》之乐,见过祈天之舞了。”

听到时鸣的话,荷华同样陷入回忆。

不知多远以前的年岁,她和时鸣、长姊他们一起在圜丘下看着,见巫觋戴青铜面具,踏着鼓点古乐,袍袖在风中舞动如白鸟羽翼。

后来家国不复,乐声不存,昔年舞雩之人,无一不是云散高唐。

思绪回到现实,荷华看向时鸣,蹙眉道:

“如果真要举办祈天大典的话,《云门》尚有曲谱传世,可如今宸国境内,又有谁会跳祈天之舞?”

“阿姊不必忧心,这个交给我来办就好。”

时鸣似是早有准备,看见他笃定的神色,荷华总算放下心,她正想推着时鸣往回走,忽然听他问道:

“大公子诛杀臧寿有功,阿姊准备日后如何对他?”

“我解了他的禁足,至于官职,暂时还未想好是否要授予,他毕竟身份特殊。不过……”她顿了顿,“璇玑……很信任他。”

时鸣心下了然。

有新君的信任,即便如今摇光还是戴罪之身,假以时日,必定能得到封赏。最大的可能,便是如郢国的临渊君一般,享有一方食邑。

但如果以临渊君类比,世人皆知,郢国真正的掌权者,是临渊君颜瑾,而非郢王颜钰。

那么宸国今后的局势呢?

时鸣微微皱眉,但看到荷华的表情,聪敏如他,转移开了话题。

“刚回紫宸宫不久,时鸣甚是想念阿姊宫里的酥山,不知今日可有幸尝到?”

荷华弯唇:“自然,你想吃多少都有。”

接风洗尘的晚宴结束,暮色浸染赭红宫墙。

时鸣从琳琅殿里走出,只见残阳于飞檐鎏金处衔住最后一缕光,就像欲展翅而不得的凤鸟。

依稀记忆里,兆朝倾覆,幽京城楼起火的那日,也是这样的傍晚。

多少前朝旧事,就这样随着晚霞夕照,一同日落西山。

他如此想着,对姜璘道:“走吧,还得劳烦你送我回去了。”

姜璘点了点头,推着轮椅,送时鸣去荷华安排的住处。

庭院里青瓦绿竹,流水潺潺,鹅卵石漫成甬路。

因为天色昏暗,唯有宫人在前面提灯照路,姜璘小心翼翼地避开长有青苔的地方,避免打滑。

好不容易走过最容易摔倒的地方,姜璘刚刚松了口气,却听时鸣禀退随从,只留下自己和他两人。

清浅的月光下,时鸣擡头看他,声音低而缓,问道:“之前让你帮忙找人打造的膝胄,如今做得如何了?”

姜璘沉稳应答:“已经送过来了,弟子提前让人放在老师的住处了。”

时鸣颔首,“辛苦了。”

姜璘却犹豫:“老师,你当真……”

他停止推轮椅,声音里包含忧虑:“以您如今的身体状况,弟子担心,恐怕会对你造成损伤,大夫也嘱咐过,要您静养。”

时鸣却笑了笑,问他:“还记得我以前教过你什么吗?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一个人,总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便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姜璘摇头:“可老师也说过,欲求其利,必虑其害。姜璘以为,这次的回报与代价并不成比,老师总得好好权衡一下,再做决定吧。”

时鸣默然。

晚风吹过,月色下竹影摇曳,一时间两人只听见枝叶晃动的沙沙声。许久,他总算重新开口,缓声道:

“老师最后一次教授你,天行有常,不为人亡。夫权衡规矩,一定而不易。我们身处其中,能做的只有循其道,守其则,尽己力而正其行,以应天道之恒,不逆规矩之常。”

没等姜璘咀嚼明白其中含义,时鸣便轻轻一笑,拍了拍少年的手背,“麒麟儿,老师相信,你日后的成就,必定会超过老师的。”

说话时候,时鸣一双眼睛静如古潭,仿佛能映出人的影子。

明明很年轻,可总让人感觉他已经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