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13）
白天才说着以色侍人，晚上荷华正要歇息，刚洗漱完吹灭油灯，摸黑上塌，突然发现塌上多了一人。
荷华心下一惊，差点失声，忽而一个清润嗓音低低响起：
“阿曌，是我。”
听见是摇光的声音，她稍稍安心，下一刻便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拉入怀中，“让我抱抱你。”
他闭上眼睛，却没有如她预料那般做什么，只是将头埋入她项间，轻轻嗅着她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洗掉战场上带下来的血腥气。
荷华这才意识到，自开战以来，他应该许久未曾好好歇息过了，加上今天一场大战，即便是铁打的人都会累，更何况肉体凡胎。
于是将脸贴紧他的胸膛，“那你安心睡吧，我会陪着你。”
他没说话，只是发出一声鼻音。
寂静的夜色里，除了帐外的风声外，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荷华以为摇光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长长叹口气：“真的……有点累。不知何时才能回去见见璇玑，她应该在学说话了吧？”
见他提起女儿，荷华心里亦是柔软无比，“听王都回来的信使说，现在说话还不太伶俐，但是已经在尝试走路了。”
想象着璇玑走路的样子，摇光唇边忽然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笑，抚摸着荷华披散下来的长发，轻声道：
“其实……自你嫁给父王的那天起，我从未想过，此生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却摇头，“若没有我，你是宸国储君，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即便是现在，你不也要用一个去世的萧氏嫡女来堵别人的嘴。”
他却扣住她的十指，认真道：
“不，于男子而言，只有心爱女子生下的孩子，才算是自己真正的孩子，其余子嗣，不过是为了绵延血脉罢了。”
他睫毛轻轻翕动着，“就像我和丹皎，都只能算是父王的子嗣，而非他的骨肉至亲。所谓母以子贵，是孩子争气会给母亲带来荣耀，并不是男子会因为这个孩子就会对母亲青睐有加。如果他连孩子的母亲都不喜欢，又如何去喜欢她生下来的孩子呢？”
不知想起什么，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父王……曾对纾夫人的孩子予以过厚望。当时纾夫人刚怀孕，我的人就在他的御书房里看到过立后和改立太子的诏书，只是没想到……纾夫人那么决绝。”
荷华微微一惊。
原来……长姊当年差一点就成功了吗？
然而转念一想，长姊虽然外表温柔淑雅，但骨子里其实极骄傲，毕竟是兆王后所出的嫡公主，骄傲如她，是不可能在窥破宸王烨迎娶自己的私心后，还能和他好好相处下去。于她而言，那是一种折辱。
宸王烨喜欢温柔娇媚的女子，所以在荷华的印象里，整个紫宸宫中，除了静纾曾同宸王烨直白吵过两次架外，没有任何嫔妃敢拂逆他。
哪怕是自己，也不例外。
不过，摇光既然知道当年宸王烨想立静纾之子为太子的事，后来静纾与宸王烨决裂，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想起往事，荷华一时间神思游弋，正当她走神的时候，忽然感觉腰身环上一双手，“确实太瘦了些。”
他比了比她的腰身，声音里不自觉流露出心疼之意，“怪我，这段时间光顾着行军，都没有让人好好照顾你。等这一仗结束，到了朝灵城，我们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想起什么，她问他：“今天时鸣有和你提过吗？送来战书的将领苏日勒，很有可能是我姑姑的孩子。”
“你姑姑？”摇光蹙眉。
荷华“嗯”了一声：“兆长公主姬怀赢。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便去北疆和亲了，当时是嫁给铁勒部的大君为大阏氏，但是后来，铁勒部被风炎部给灭了，她也就沦落到风炎部的人手里。”
“冼马只是提了一句苏日勒身份恐怕有问题，他已经派人去查了。”摇光回忆了一下，印象里用晚膳的时候，时鸣确实和自己禀告过，但是当时他忙着看牧野原的地形图，忽略了。
荷华斟酌着用词，开口：“如果苏日勒真的是姑姑的孩子，我想……他或许是瓦解耜国与北疆联盟的转机。”
听到她的提议，摇光顿悟，忽然笑起来。
他这一笑，仿佛晴光潋滟，倒映着空蒙山色的碧湖清潭，没有一点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说不出来的好看。
擡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真是我的女军师呵。”
说完，便要起身下榻。
嗯？
荷华怔住，下意识拉住他的手。
他回眸看她，“你心怀国事，好不容易有机会陪我，都得给我出点主意，我又怎能辜负你的一番好心呢。夜深人静，这个时候我睡不着，自然是把沈冉、时鸣和姜璘他们都拉起来，陪我一起想离间计喽。”
她“……”了一会，直接双手抱住他胳膊，将他拉回了床上，“你也知道现在是夜深人静啊，睡觉！”
计谋得逞，他忽地复上身子，双眸微眯：“只是睡觉？”
她别过脸，耳尖却通红：“你说呢？”
“要我说，自然是——”
未完的话语散落在夜风里，偶尔有几声窸窣的响声和低低的呢喃，自军帐里传来，转瞬又为风声所吞没。
被折腾得散架之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说以色侍人，到她和摇光这里，确实不假，只是调了个而已。
真的是，男色……惑人啊。
次日早晨，霞光映满营帐，荷华苏醒的时候，塌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正要命人给自己打了清水洗脸，忽而小侍女一声小小的惊呼，“王后殿下，您……您脖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