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13)
狐口夺食殊为不易,那些生活在山岭的小家伙极为灵敏,摇光手上又没有弓箭,在丛林里几番追逐下来,愣是没落着半点好,还差点被溅上一身狐臭。
唯一的收获是拿树枝将荷华的云履鞋挑了上来,避免她没鞋子穿。
就在摇光打算放弃,想办法重新用石子打一只野兔的时候,突然听见山坡下传来荷华的喊声:
“这边!这边!快过来!”
他循着声音追过去,发现地里汇聚成小小的水潭。水潭边开满一簇一簇紫红色的小花,正是昨夜救了他性命的半边莲。
荷华挽着裤腿,赤足站在清澈见底的潭水里,双手用力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银鳞大鲭鱼,满脸都是得意洋洋的笑。
那笑容明亮得就像是盛夏的阳光,炽热而明丽,他不禁怔住。
“还杵着做什么?鱼的力气太大,我快抓不住了!”
听到她的嗔怪,他猛醒过来,脱下鞋履,顺着溪水跋涉过去,用衣服把鲭鱼兜在怀里。
鲭鱼奋力地挣扎着,鱼尾甩出的水珠泛着耀眼的金色,摇光一个没站稳,鲭鱼从他怀里跳出来,顺着溪水快速前游。眼看鲭鱼就要逃走,摇光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弯腰将鱼钳制在鹅卵石间。
因为他的动作,大鲭鱼彻底愤怒,“啪啪啪”甩着尾巴,结结实实抽了摇光几个耳光。看到他的窘状,荷华忍不住笑倒在溪边的草地上,滚了一身的草屑。
许是见荷华笑得太畅快,摇光微微蹙眉,忽然和少年人一样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干脆放开鲭鱼,掬了一捧清水,直接泼向荷华。
“啊!你干嘛?!”荷华一声尖叫,从草地上爬起来。
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没好气地瞪着他。水珠顺着白皙的小腿往下不住地滑落,愈发显得肤凝脂玉,人似月霜。
“母后光顾着取笑儿臣,未免也有些太不近人情吧。”他一本正经地道。
荷华懒得和他打嘴仗,干脆跳下溪流,也掬了清水,朝他身上用力地泼去,作为报复。摇光不甘示弱,一时间清溪里水花四溅,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剔透的虹光。
好不容易停下来,两人的衣裳皆是湿透,还好现在是盛夏,气温足够高,不然非得感冒。即便如此,荷华还是打了两个喷嚏。
摇光蹲下身,替荷华仔细地穿好云履鞋,然后同她一起靠坐在厚软的草坪上,晒着太阳,等衣服慢慢变干。
六月的时节,阳光暖烘烘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荷华的头一点一点如同鸡啄米,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他摇醒。
摇光比了个“嘘”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灌木丛。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荷华看见青翠的枝叶缝隙里,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两个立起的耳朵尖尖的,黑豆般的眼睛,狡黠地盯住溪水里被摇光用草绳穿过鱼鳃系在石头旁的大鲭鱼。
“是它啊。”荷华心下了然,皱皱眉,“又想来偷鱼。”
“你想不想要一条狐貍围脖?”他压低声音问她。
想起丢失的野兔,荷华扬眉,“当然。”
于是摇光屏息凝神,等白狐伏着身体,一点一点靠近鲭鱼,正要低头一口咬住鱼身的时候,猝然射出捏在指间的一枚石子!
他这枚石子又快又准,白狐被石子击中脑袋,痛得“嗷”的一声惨叫,噗通栽进溪水里。等它再起来时,已经被摇光提在了手上。
他掂了掂它的重量,“还不错,估计有十斤重。”
旋即又叹气:“可惜狐肉又腥又柴,不宜为食。”
荷华将编好的草绳递给摇光,看着他用草绳将白狐的四足牢牢绑住,正准备去溪边将鲭鱼也提起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悲切的哞叫。回过头,发现是一只赤红色的狐貍在草地上急得团团转。
荷华突然意识到,这只赤狐的后腿似乎有些瘸,应该是受过伤,而白狐每次出来找吃的,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发现荷华回头,赤狐赶忙重新钻进树丛里,然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仍旧露在外面,死死注视着摇光手里的白狐。白狐同样哀哀地叫着,仿佛在让它离开。
所以……白狐是它的爱人吗?
是为了它才不顾危险来偷吃的吗?
或许是被两只狐貍的眼神所触动,荷华心里忽然生出几丝物伤其类的感情,许久,长长叹口气,对摇光道:
“算了,放过它吧。”
摇光微微一怔。
荷华上前解开束缚白狐的绳子,拍了拍它的小脑袋,“下次可别再出来偷东西了,山里经常有猎人,你们这样迟早得送命。”
似是听懂人言,白狐提着爪子向前跑了几步,赤狐瞬间从草堆里窜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它。两只狐貍一齐回头看他们,眼睛黑润润的,仿佛两颗圆润的宝石,在暮色夕阳里熠熠生辉。
回到山洞,荷华将去鳞洗净的青鲂鱼重新串好,鱼腹填了采摘的浆果和甘草。注视着洁白细嫩的鱼肉,她不由得叹了一声:
“可惜没有盐……”
被她的话提醒,摇光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绸袋,“用这个,里面有盐块和一些香料。”
荷华眸子微微一亮,接过绸袋,取出盐块和香料后,一边往鱼身表面抹着,一边奇道:“你居然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他蹲在木柴旁,用火折子给木柴点火,头也不擡地回答:
“出来打仗多了,和将士们一起野外扎营,总能学到点东西。”
暮色中,篝火舔舐着鱼肉表面的琥珀色油光,油脂滴入柴堆发出滋滋轻响。摇光仔细地转动着树枝,荷华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两个时辰过去,他总算擡起头,对她道:
“好了。”
烤熟的青鲂鱼散发出阵阵焦香,表面泛着油亮的金黄,摇光撕下半条烤鱼时,焦糖壳般的脆皮一阵细碎的爆裂声。
荷华接过烤鱼,轻咬一口,香料与油脂交融的香气窜入鼻腔,肉汁在齿间迸发,混着炭火气在舌尖炸开。
许是饿得太久,她第一次觉得稀松平常的烤鱼会如此美味,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道:“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