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在门外听着臧寿的话，不由得有些叹服。
——臧寿虽然品行低劣，为人更是如墙头草一般，风吹即倒。但他之前与玄止交好，在玄止叛逃后，依旧能坐稳太常卿的位置，对于宸王烨的心思，可谓是揣摩得精准之极。
几乎算是替宸王烨说了一切他不便开口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臧寿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宸国刚刚攻打完容国，太仓粮草消耗过半，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刻，否则将士也会不满。
宸国的常备军总共也就十五万，此次伐容，便消耗了近两万人，还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去维护容地的安稳，确保容地不会叛乱。
所以眼下，确实不是伐耜的好时候。
就是可怜丹皎与殉国的那三名使臣……
想起丹皎远嫁时的情景，荷华微地一声叹息，耳边仿佛又回响起摇光醉酒之际，曾对自己说的那句：
“我母妃总说，像她这样的和亲公主，不是殉国，就是殉夫。”
莫说当年的华阳夫人，曾经的静纾和自己，面对兆朝覆灭，何尝不是如此绝望！
乱世之中，纵使贵为公主，亦是身如浮萍，命似转蓬。
突然，一个念头窜上荷华的脑海，因为这个想法，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心潮似海浪般连绵翻涌。
强行定住心神后，荷华推门而入。
“陛下——”她唤了一声宸王烨，向他盈盈屈膝行礼，然后将莲子汤奉于几案上，开口道：
“妾倒是有个主意。”
“嗯？”宸王烨挑眉。
荷华缓声道：“既然我大宸不能发兵助黎，但总能将丹皎殿下接回宸国吧。待日后宸国准备充分，再以丹皎的名义，起兵伐耜。如此一来，宸国既能获得黎、耜两国的土地，还能在在世人面前，博得美名。”
她这一席话，和摇光当初劝说宸王烨以替太子妃复仇的名义，攻打容国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不其然，宸王烨虽沉吟不语，神色却隐有意动。
摇光同样开口：“儿臣也以为，母后说得有道理。不如就让儿臣领一支精兵——”
摇光还未说完，便被宸王烨打断：“你是太子，不是将军，莫忘了你的本分。”
臧寿亦是道：“太子殿下，您偶尔出征个一次两次就行了，若常涉险地，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陛下的江山社稷又该托付于谁？”
闻言，宸王烨冷哼一声，不再看摇光。
见宸王烨不悦，摇光只好噤声。
就在此时，荷华再度开口：“陛下，不若就派妾去吧。让廖上造率一队精兵，护送妾至黎国，接丹皎公主归宸。”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
宸王烨瞪着荷华，眼神里充满着不可思议——她不如听听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刚生完孩子，就瞎往外跑，放眼整个宸国的历史上，哦不，整个中庭的诸侯国里，都没有她这样的王后！
荷华却不慌不忙，缓声道：
“陛下贵为一国之主，必须坐镇王都。太子身为储君，伐容受伤，同样要于王都中调养身体，顺便协助陛下处理政务。但丹皎公主远嫁多年，如今接她归乡，总得做些什么，才能向世人彰显我宸国王室骨肉情深，证明陛下依旧顾念宸黎两国的姻亲之情。”
“丹皎是陛下的女儿，而妾，是她的嫡母，紫宸宫中，没有人比妾更合适。”荷华深深凝视着宸王烨，“所以，妾愿接公主归国。”
她屈膝下跪，向宸王烨稽首，行跪拜大礼，语声诚恳：
“也请陛下同意，令妾接公主归国。”
鎏金宫灯的火苗幽幽燃烧着，矮案上，百合莲子汤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浅黄的汤汁里，洁白的莲子浮浮沉沉。
记得丹皎在紫宸宫时，最喜欢的汤饮，便是这道百合莲子汤。
莲子，怜子，怜子心中苦。
如今的丹皎，不正如这汤里的莲子一般，在异国他乡饱受煎熬吗？
或许是荷华的诚恳打动了宸王烨，也或许是莲子汤让他想起丹皎与自己的父女之情，宸王烨沉吟良久，总算松口：
“既然王后执意如此，传寡人的命令下去，令少上造廖若，领精兵五百，护送王后去黎。”
——从容国回来后，因为护送粮草有功，加上灭容之战出力颇多，廖若从五大夫往上连跳五级，变为少上造，取名自“主上造之士”，列二十等军功爵制第十五位，为大上造沈冉的副职，掌握军政大权。
在宸国的武将里，廖若的晋升速度，算是极为出类拔萃的，就连她父亲云起都未能如此，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只有她的外祖父廖老将军。
见宸王烨同意，荷华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除了刚刚那些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从天耀城出发，一路西行，自容地取道去黎国的话，必定会经过曾经的兆天子王畿，届时她可以稍作停留，回幽京看看。
一别故国那么多年，她真的很想，很想再回去再看一眼曾经的兆民与家乡。
如今正是梨花开放的时节，也不知幽京的王宫里，是否依旧花开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