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3）
荷华启程之日，天气晴好，溶溶雨尽，满目芳菲柳绿桃红，天耀城外新生的麦苗连绵成片，似碧浪在风中翻涌不息。
不似往日都在紫宸宫外的华章台送行，这一次，宸王烨率领文武百官与王室成员，后宫妃嫔，近百人浩浩荡荡将荷华送至城外。
廖若一身玄铁重甲，骑高头骏马，带五百名将士护卫在车队两侧。
辞行的时候，荷华将大姜姬的那只红翡镯子交给宸王烨，断镯已经被工匠以金丝精心修复，看上去如同茶花红的胭脂里掺了细细的金粉，更显娇艳华贵。
凝视着镯子，宸王烨蹙眉，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荷华心里不觉一声叹息，提醒他道：“这是陛下以前赐给姜姬夫人的首饰，她入长门园时，身无长物，只带了这个。”
提起大姜姬，宸王烨脸上隐约露出不悦的神情，仿佛手里的镯子也成了什么污秽之物。
瞧见他的神情，荷华又道：
“姜氏满门覆灭，如今在这紫宸宫里，姜良人能依靠的只有陛下。她姐姐去世之前，仍握着镯子思念陛下，还请陛下成全姜姬夫人的一片情意，多多照拂于她的妹妹吧，就像……陛下当初照拂妾一样。”
顿了顿，她继续道：“妾此去黎国，生死难料，若妾于路上不幸亡故，未能成功带丹皎归宸，三宫六院里，姜良人，可堪为后。”
“王后何出此言！妾相信您一定会平安的！”小姜姬急忙道。
荷华却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夫妻数载，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术最能打动宸王烨，而这，也是她在离开紫宸宫前，能为小姜姬，为女儿璇玑，做的最后一件事。
说完，她没有再看宸王烨，而是从乳母怀里接过璇玑，贴了贴她柔嫩的脸颊，道：
“母后要去黎国接你丹皎王姐回家，小璇玑在宫里要多听你父王和太子哥哥的话，不要淘气。”
对于母亲的离去，小璇玑仍旧一无所知，只是挥舞着小胖胳膊，在荷华怀里“咯咯”笑着。
即便向来不茍言笑的宸王烨，见此情景，亦是有一瞬的动容。他将镯子递给小姜姬后，微一颔首，道：
“王后还未启程，无须说这些丧气的话。即便路上真出事，我大宸的铁骑也定能让你与丹皎平安归来。”
说完，他又一擡下巴，道：“来人，即刻册封为姜良人为夫人，赐号慈淑，王后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代为教养公主。”
见计策成功，荷华向小姜姬点点头，道：
“那公主就拜托慈淑夫人了。”
“请王后放心。”小姜姬紧握着红翡镯，含泪应允，“妾一定悉心保护公主，令她好好在宫里等王后和丹皎公主回来。”
得到小姜姬的允诺，荷华准备登车，便将襁褓交给宸王烨。
完全没料到她会将公主给自己，宸王烨微微一怔，僵硬地抱住小璇玑，绷着一张脸，对廖若和随行的精兵道：
“保护好王后，若她有什么闪失，你们的九族，一同陪葬。”
廖若赶忙带着众士兵跪地抱拳，齐声称是。
许是被众人的声音所惊，又许是见母后离开，璇玑一瘪嘴，哭了。
于是宸王烨更加手足无措，下巴绷得紧紧的，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带孩子这方面，他委实经验不足，准确说是，几近为零。
见宸王烨不理自己，小璇玑越哭越厉害，眼泪就跟小珍珠一样啪嗒啪嗒掉个不停，一边哭还一边蹬腿。眼看她要把襁褓给蹬散，还是摇光眼疾手快地接过她，轻轻拍着璇玑的背部，柔声安抚着。
因为已经熟悉摇光的气息，小璇玑渐渐安静下来，一双乌水银般的大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见摇光耳边两侧垂下的貔貅状的白玉瑱漂亮可爱，她伸手用力一拉，没拉动，小嘴一张，又要哭。
摇光赶忙将玉瑱解下来，握在她手心里，璇玑这才扬起笑脸，哇哇呜呜说了一通，应该是在夸摇光。
听见公主的笑声，为了缓解尴尬，宸王烨干咳一声，道：“这孩子实在娇气，日后要多历练，我大宸哪能有这样娇气的公主。”
荷华心想，你都是她祖父了，她作为孙女娇气一点怎么了。
听到宸王烨的评价，摇光微微笑着，接话道：
“父王说的是，儿臣定会替父王认真教导璇玑，不让父王操心。”
说完，他又看向荷华：
“此去黎国，路途遥远，儿臣就在此，祝母后与王妹顺利归来。”
上车之后，因为割舍不下女儿，荷华又撩开车窗的垂帘，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摇光双唇微微蠕动着，向她无声地道：
“我定当亲自迎你们归乡。”
辚辚车幰，远近轻雷，一行人就这样沿着驰道离开，一路向西，逐渐远离王都天耀城的视野。宸国的玄底螭龙旗在车顶招展，旗帜上盘旋的金色螭龙五爪张扬，似要乘风飞天而去。
后世的史官谈起这段路途，总是忍不住带上赞叹与感慨的语气。